第1章 第 1 章

大年三十晚六点,春节期间的居城比平时热闹得多。

连下几天大雪后来了一场雨,厚厚的积雪被雨水冲化,结成地上的薄冰,被行人践踏后与泥土混成一地稀泥,但也是此场大雪来过的唯一痕迹。

工厂放假季译彻闲住,身边人的人都赶回家过年,平时还能约几个人出来吃饭的他现在无所事事,只能在躺家里睡觉。

季译租的房子在工厂附近的家属院,隔音差住的楼层也不高,楼下孩子嘻哈跳了许久水坑依然没有尽兴,笑声吵得季译醒着难受,睡也睡不着。他只能将头蒙在被子里,但被闷的透不来气声音还丝毫未减小。

“在一瞬间有一百万个可能,该向前走或者继续等。”

电话响铃突然响起,声音大的盖过楼下孩子的笑声,睡不安逸的季译伸出手穿过寒冷空气,开始在老式木床自带的收纳格里摸索,一直摸索不到才起身,最后是在枕头底下发现手机。

“喂。”

季译接通电话后没有再躺进被窝,而是直接靠在雕刻着各种鸟图案的床头,他穿着薄款黑色保暖衣,这时也觉得身后膈得慌。

“南路公安局,是季译吗?”电话那头空气划过,磁流声跟着声音传过来。

季译听到公安局三个字莫名开始心慌,回答说:“是。”

“你父母涉嫌网络诈骗,目前下落不明。”

“……”

他还以为自己犯什么事了,没想到分开这么多年还能听到关于那对夫妻的糟糕事情。

还没等他说话,电话那头紧接着继续传来消息:“留下你了弟弟易原,你赶快回来把他接走吧。”

警察说的网络诈骗还能听懂,留下了个弟弟?什么弟弟?

他一直是家里的独生子,离开时也没听过自己还有个弟。

季译说:“我姓季,没有弟弟,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啊。”警察叔叔也怀疑起来开始翻资料,确定没问题又说:“家住在长河街道新会小区,母亲叫曹鞠,父亲叫季长华,但是你父母留下的弟弟就叫易原,今年十二岁。”

前面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到了最后一句季译纳闷住了,大年三十搁家躺着,突然来一个电话告诉自己有个弟,生活怎么能这么莫名其妙。

火车站的瓷砖地面走起来打滑,但还是能看到不少人带着大包小包赶着回家吃年夜饭,像季译这样两手空空脸上没有一点欣喜的算是少见。

季躲开身边的行人一路走到售票处,他趴在售票口说话时伴着寒气:“要一张最近一班到南路的火车票。”

“这个点才赶回家过年啊,不知道还有没有票呢。”里面的售票员伸出脑袋看了他一眼,说着开始查电脑,“等会儿的一班还有张一百七的票,全程七小时硬座,你看行吗?”

“行,就要这个吧。”

“这边交费用,还有证件给我一下。”

季译从口袋里掏出将证件和钱交过去,售票员埋头在里面操作了会,然后取出火车票递给他,说:“十分钟之后进站,可以去那边的等候区坐着等。”

季译说了声谢谢厚接过火车票,他肩膀抖擞向等候区走去,在排排座位中挑了个还算干净的位子坐下。

他出门急也没带个围巾耳罩,耳根子被冻的生疼,只能将头窝进棉服里取暖。

季译打开手机想要打发时间,这才看到系印几分钟前发来的短信,他点进聊天框。

【系印:吃年夜饭了吗?晚点家里的这顿饭吃完我陪你再出来吃一顿。】

系印是季译在工厂老板组织的饭局上认识到的一名小老板,两人性格投缘,与工厂年纪四五十的中年朋友来比,两人相差五岁的年纪不算大,就这么成了朋友。

季译手搭在键盘上,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述刚才发生的离谱事,删删打打最后发过去一句“我现在在火车站,准备去接个孩子。”

系印跟他认识这么久可没听过有关孩子的事情。

【系印:什么孩子?】

【季译:我也纳闷什么孩子。我爸妈神不知鬼不觉给我留个弟,警察打电话让我来南路接。】

对面似乎也愣住了,聊天框静凝住许久后才有回复。

【系印:认真的?你准备把孩子接哪?】

季译接到电话后就往火车站跑了,还没想好要怎么安置这个孩子,他潦草回答。

【季译:等我搁网上查查。】

【季译:先不说了要进站了。 】

季译的票在靠窗位置,他刚坐下不久就来人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坐到他对面,女人旁边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与季译左边坐着的男人看着是一家四口。

季译没太在意,盯着窗外一闪一闪的指示灯想些什么,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坐火车,这几年一直在居城呆着,连去别的城市玩两天都没有。

以前还在南路城时那两口别说带他旅游了,在生活的城市里都没带他去过哪,季译印象中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城市的堂妹家。

火车开动没多久后婴儿就开始哭,男人拿着奶瓶去接热水的功夫女人从包里掏出用报纸包着的奶粉,等男人把热水端回来后便将奶粉倒进了瓶子,中间差点倒季译眼疾手快用手扶住。

女人拿着奶瓶晃荡着待水晾凉,婴儿喝到奶很快不哭了,季译自来熟问:“弟弟还是妹妹?”

女人眼神顿了一下,回答说:“妹妹。”

季译没再问,开始思考那个要去认领的小孩是怎么回事。

警察肯定不会骗自己,难道是离开之后父母想找人给自己养老再生的?

季译才离开几年,那孩子已经十二岁了,而且他们一把年纪了不怎么可能。

难道是领养的?那两口的条件孤儿院怎么可能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

越想越无厘头,可事实孩子已经存在了,季译只能先想想把他安置在哪。

五个小时过去,火车在停在其中一站,火车外飘起漫天大雪,玻璃结了层冰霜。

女人抱着熟睡的孩子离开座位,季译以为他下站了,还在想为什么这一家四口不一起,但也并没有继续想。

直到火车快启动时又在不远处看到了那女人的身影,奇怪的是怀里的孩子已经不见。

“……”

季译静静看着,他的心里有了新的答案,那个孩子不是亲生的,但也未必是孤儿院的。

季译一路上没睡觉,等火车显示屏上的文字变成“到达南路”时,心中不免有一种堵塞感。

他对家乡这座城说不上感情重,离开的那天心里也更多的是解脱,只是难过的事情都在这里发生,常呆在这会忧伤,离开久了时不时又想回来看看。

现在虽然春节期间的凌晨,但出站后还是能看到门口都是拉客的司机,季译大老远就看到了辆红色的出租车,他正准备过去却被一个的叔叫住。

叔穿着厚棉服,宽壮的身躯看着更加臃肿,标准的南路方言说:“小伙子坐车不?叔拉完这车就回家了给你便宜点。”

季译想也没想就跟着过去,上了车才发现里面的乘客大多是和他一趟火车的。

季译晕车一直严重,车里开着暖气他不太好意思开窗,但小小的空间都是人,闷得他觉得呼吸不呼吸一个样,犹豫着给自己留了个窗户缝脸靠着那透气。

“小伙子到哪呀?”司机擦拭玻璃雾气的功夫问。

季译看了看旁边大家的动静,意识到是问自己时回答说:“长河街道的派出所。”

司机终于踩动油门,有些疑惑问:“大过年去公安局干嘛?”

旁边的大爷听到这么一问,抢着说:“做生意嘛,一不问,二不听,要不然这次一说恼,下次人家就不来了,对吧哈哈哈。”

可能是大爷的家乡话太有意思,车内的其他乘客也跟着笑起来。

司机给自己找梯子下:“做生意确实是不能好奇太多哈哈。”

季译看了他们一眼,根本没法说话,他现在多动一下都可能吐出来。

红色灯光照进昏暗的车内,司机第一个将季译送给到,下了车后一种从胸膛到嗓子眼的恶心感将他定住,季译在大雪纷飞中原地站了会儿,等难受感稍微减轻他才走进去。

凌晨的派出所很安静,走廊没看到人,季译正准备再走上前面看看时,值夜班的警察端着泡面从亮灯的办公室走出来。

看到季译后赶紧将送到嘴边的泡面吸溜进去,噎挺着问:“有什么事吗?”

季译回答:“接下午的那个孩子。”

警察把泡面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擦了擦嘴巴示意让他过来,不忘问:“你是季译对吧?”

“对。”

季译跟着他进到刚才的那一间办公室,里面的灯光亮堂,刚进门就看到一个小男孩爬在桌子上睡觉。

突然的动静吵醒了他,小孩缓缓抬起头,嫩滑的脸蛋有睡觉留下的红印,他揉揉眼睛一脸茫然看着两人。

警察说:“你哥哥来接你了,可以走了。”

季译看到这孩子时愣了神,圆圆的脸蛋儿,黑黝黝的刘海乱在眉毛上,身上还穿着自己小时候的厚重棉袄,但依然能看出身体消瘦。跟自己儿时的模样,可以说是大差不多。

小孩不知所措看着自己,季译这才发觉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他醒巴了下眼睛开口对小孩说:“走吧。”

走吧,去哪?

季译也不知道,好不容易脱离苦海的他没想到经年后还能被自己父母重重一击,他没这么伟大为他们善后,但又心疼这个孩子。

小孩走上前用暖和的小手拉住季译,看上去认他。

两个人就这么走出派出所,凌晨的世界一片寂静,路灯照着两人回家的路,季译问:“你多少岁了?叫什么名字?怎么来这个家的?”

虽然警察打电话时就说过小孩的名字,但他早给忘了。

小孩牵着他不舍得松开,回答说:“十二岁,易原。”到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他停住了,思考了会儿才说,“妈妈送我过来的。”

“妈妈?你有你妈妈手机号码不。”跟季译在火车上想的一样,他现在只想快点处理好这个小孩。

易原这下彻底不说话了,但小手还是攥着季译的手不舍得松开。

想想也是,被亲妈送过来的知道电话号码有什么用,还能再扔回去不成。

小区比记忆中还要破旧,要不是有几户人家亮着灯根本看不出是人住的地方。

门牌号根本看不清,季译靠着小孩指路和残留的记忆停在三楼门口堆着泡沫箱子的一户屋子前。

“钥匙在哪?”季译问。

易原这才愿意松开手,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个生锈的钥匙递给季译,季译接过来直接开了门。

刚进门潮味涌进鼻腔,整个房子没有任何生活痕迹,墙皮掉落露出水泥墙原有的模样,木地板渗水起伏不平,还有映入眼帘的打包好的家具,看样子是要卖了抵债的。

季译低头看了眼易原,他在路上盘算好了,就打个公益电话将孩子扔这让有能力的人将他带走。

季译大抵还是不会说谎,他手心已经汗湿了,眼神也不自觉躲闪着对视,他安抚易原说:“我出去一趟,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回来。”

易原又不是傻,被抛弃过一次还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吗?

他紧紧拉住季译的衣角不愿意让他走,那是他的挽留和对未知的恐惧,是他最后的挣扎。

“你先松手。”季译语气僵硬说。

易原依旧没有松开,季译心一狠说:“松开。”

这一声低吼后,易原的手明显带着颤抖,他迟缓着松开。

季译不敢看他径向大门的方向走,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那两个不负责的人,但也没办法,生活不允许再多一个孩子,这是对他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

季译的手握不出力气,打开门后吸的一口气是贯彻身体的悲凉,他踏出跨出门的那一步,在即将关上门时抬头从缝隙中看到了易原。

十二岁的孩子个头不高,直愣愣的呆着原地看着自己不为所动。像被吓傻了。

现在季译只有头也不回的离开大概就会解决这一切,但心底的同情拽着他。

他没法动步了,他心软了,如果现在关上这个门,在未来的某刻想起这个瞬间他也会自责死。

大不了自己再吃点苦,至少不会让这个孩子饿着,把他扔在这还不知道最后会落到哪。

季译咬咬牙,没关上的门被他用力推开:“收拾东西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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