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很嘈杂的养老院在一声紧急的电话铃声响起后，有那么一刻突然安静下来。随后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在各自看护的带领下开始纷纷朝三楼铃声处涌去。

“都排好队，不要急，每个人都能打上，都能跟家里人通上话。”老看护谢姐扯着嗓子，旁边站着刚来不久的实习医生叶芬。

一群被称作精神病患者在看护的协助下自发排起队。

叶芬很好奇地看着长长的队伍，笑着请教道，“谢姐！为什么医院里要统一安排他们跟家人通电话时间？”

谢姐透过窗户看着院墙外对面的幼儿园门口，用下鄂示意叶芬，让她也看，“自己猜。”

对面的幼儿园门口正是家长接下学的时间，此刻那里围满了翘首以盼的人群。

叶芬随着谢姐的眼光看过去，在那群翘首以盼的人群中，一辆电动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就是出不去。年轻的骑手显得很着急，身上的黄色服装，一看便知是个外卖员。叶芬继续笑着，但脸上神色便没再有之前的活跃，“我猜不到。”

谢姐瞥了一眼叶芬，没头没脑一句，“听说你是985毕业，985怎么会来我们这种精神病医院？”

孩子们陆续被老师们领出来，家长们进一步蜂拥而上，从老师手里接过孩子……

被困在当中的外卖员这下彻底更突围不出去了。

叶芬没有回头，声音却低了，“你可能只听说我是985毕业，但你可能没听说我是一个环卫工人家庭里培养出来的985。”叶芬脸上的活跃之色便彻底消失了。

继续盯着人群中那外卖员，心里在说的是，“如果我不来这里，很有可能就和他一样，在送外卖。”

谢姐听叶芬这样说，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一副很了然。但很快又落回不屑的神色，没头没脑地一句，“为了减少投诉。”说完眼光在排队的人群中转一圈，不一刻便又转向了别处。因为她知道，这群疯疯癫癫的病人好像这一刻都不疯了，要比平时好管理得多。

新来的叶芬可不敢继续朝窗下看下去，收回目光，转回身盯着眼前的这群人。准备乘机记熟他们的名字，顺便想听听这些疯子会跟家人说些什么。

第一人拿起电话，是个老头，叶芬扫了一眼手里的病人名单，七楼，702的陈伯。

陈伯拿起电话，“小龙，你什么时候来接爸爸呀？”

奇怪，明明是个疯子，叶芬好像看出此刻他满眼放光。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是小虎，不是小龙。快了，快了，等医生把你治好了，就去接你。爸！我这很忙，很多人等着我开会呢，我挂了啊！”电话里传来忙音。

陈伯把电话挂回到墙上，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跟着看护离开时，陈伯突然把额头对着电话座机拼命地砸，“说好来接我呢，说好来接我的，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叶芬不知道怎么办，想上前阻止，又害怕他是个疯子。

谢姐抢先一步跑过来，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谢姐假装接起，“噢，好好，我这就跟陈伯转达，陈伯，你看你孩子们又同意来接你啦。”

刚才还拼命砸额头的陈伯停下动作，眼睛又亮了起来，看着谢姐，裂开嘴笑了。

谢姐继续，“他们同意的，同意的，很快就会来的接你的。”

这话任谁听了都知道是在敷衍，但陈伯还是开开心心地被自己的看护领着朝电梯口走去，回病房去了。

虚惊一场的叶芬看着长长的队伍，“谢姐，你每天跟他们打交道，你不害怕吗？”

谢姐倒是淡定，“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是真疯，又不是装疯，怕什么。”

第二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年纪，叶芬不知道男孩什么样的病情会被关到这里。

叶芬看下手中名册，709病房，克至。

男孩手里抱着个玻璃瓶，瓶里装着弹珠。随着他步伐每一步移动，瓶里弹珠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男孩走近电话，旁边的看护试图从他手里帮忙拿过玻璃瓶。男孩摇了摇头拒绝了。空洞着眼睛从墙上拿起话筒，犹豫半天才贴近耳边，贴近耳边又像是不知道打给谁。终于抬起手指拨动按键，刚刚拨动，“三分钟时间到了，下一位。”谢姐又扯开她特有的嗓子。

男孩把话筒挂回去，没有挂好，话筒在空中摇晃着。男孩试图重新挂上去，被看护强行拉开，男孩挣脱看护的手臂，退了回去，拿住空中摇晃的话筒，再次挂回墙上，这才乖乖地跟着看护离开。

看护带着男孩退到一旁桌子上坐下，男孩空洞着双眼从那瓶里把弹珠一个个取出来放在桌上。

放在桌上并没有堆成一堆，而是几个一组，几个一组。苏珊看着男孩桌上的弹珠，一开始没看明白，后来才知道，那几个一组弹珠，组成的是一个数字，把那一堆堆弹珠数字连起来，像是是一个手机号码。

苏珊在名单表上男孩姓名旁边，把这串数字用笔记下来。

心中奇怪，男孩明明知道手机号，可是刚才为什么又像是不知道打给谁。

第三位是位六十多岁男人，满头斑驳白发，走路坚定有力，但脸上的一双眼睛却疲惫不堪。

伸出手在墙上拿住话筒贴到耳朵上，回转身看了一眼那边看护和男孩，眼神主要落在男孩身上。

疲惫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在回转头，开始拨墙上座机键盘时，脸色又恢复到刚才的疲惫不堪？

电话接通后。

“老向，你跟严厉谈过没有，谈过，他怎么说？”不知道话筒里被称为老向的女人说些什么，男人脸上忽晴忽阴。

“老向，我要出去，我在这里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回头看了一眼叶芬，把话筒贴到另一边耳朵上，背对着叶芬，“老向，我必须出去。”

叶芬回头看了一眼谢姐，谢姐早已见怪不怪地便没有给叶芬个共鸣，淡淡地说道，“七楼的严叔，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

叶芬看着手中名册，核对，七楼，708病房严实。

叶芬还准备听谢姐说下去，谢姐瞥了下嘴，“关进来，一夜头发就这样了，全白了。”之后不再继续，给了叶芬就这些的表情。

男人打完电话，呆愣在电话机旁，刚才和男孩等在一边的看护走上来，“老严，该回房间了。”

被称为老严的男人点点头，跟在看护和男孩身后离开。

长长的队伍终于没见再有人了，所有人打完电话后，叶芬舒口气，仿佛明白了谢姐嘟噜的那句，“为了减少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