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奚拎着20寸的行李箱坐在拖拉机上，镇上说要修路，不过几年了还没修到他么仙子镇池家村里。故而池奚坐在拖拉机的斗里，屁股和金属的铁板分分合合，实在是有些折磨。

2个钟头，池奚往远处望着，已经能看到村里在村口修的八角亭了，只不过快要到达自己村那个区片的时候，路上被一颗巨大的樟树横贯路中央。

拖拉机师傅骂骂咧咧了几句，说只能把他们送到这了，还收了全部费用一点没客气。

“你这娃子运气不好，这树昨晚上打雷劈的，放古时候那是雷击木啊，就是有阴祟，才会有雷劫。”

池奚笑笑，并不在意：“大伯，你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我们年轻人相信科学。”

一路跟来的女鬼：“……”崽种，你敢看着我的双眼再说一次这句话？

拖拉机师傅哎了一声，知道年轻人不经历不会懂的，掉头飞速离开了，激起一地扬尘包裹住了下车的小伙。

池奚呛咳两声往前走。眼前这条两旁都种着豆荚的黄泥路是进村的唯一道路，要去池家还得沿着走两三公里，还好他出发早。

结果走到半路上，看到一个小孩顿在地上玩，走近一看正拿着树枝拨西瓜虫。西瓜虫东颠西倒，小孩觉得毫不有趣。

仔细看，男孩子嘴巴里啃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巧克力，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还拖着大鼻涕，脸上还有因为鼻涕改道形成的污渍。

他滴溜溜的眼珠子直直地看向池奚：“哥哥你是去池祖祖家的吗？”

“是啊，”池奚蹲下身摸摸他圆溜溜的脑袋。

男孩一口吞掉了所有巧克力，站起身来，“那你跟我来。”

池奚拖着行李跟在他后面，不做他想。倒是身后那女鬼嘴角一歪，像是碰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因为在外头读书，池奚已经四年没有回到村里了，这几年村里开始搞建设，原本的荒山地上都种上了果树亦或是景观树，听拖拉机大伯说村里还集资准备把进村的路也铺成石子路。

所以小孩说要带他抄近路时，感慨着村里变化确实很大。

照从前，他从出发的地方走到池家估计得个把钟头，那小孩子带了路，不知怎么七弯八拐地，在桑树地里穿行了半个小时就看到了熟悉的三层楼房。楼外面贴着了浅蓝色的碎瓷，屋顶是南方常见的平顶，几乎整个村的房子都是这样建的，毫无特别之处。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孩子已经不见了。池奚往前走，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门口抽烟。

“大伯——”池奚叫了一声，发觉脚下触感不对已来不及了。

整个人像是一根钉子嵌进木头一般，从水泥地上陷进了地里。

他大伯看见他嵌进水泥地里的时候，忙道不好，匆忙跑来的时候，池奚已经和还未干的水泥混为一体，这个水泥一看强度都不是很高，干得很慢，下半身陷进去的池奚很像个路标。

“啊呀，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们还以为你从村里的老路进来呢，就没知会你，羊棚塌了一块弄了点水泥准备补墙呢……”大伯把烟扔在一边，一膀子想把池奚拎出来，结果陷得太深了没能成功，又大喊了亲戚朋友来帮忙。

这下好了，亲戚们全聚在一起，知道池奚还没进房门就掉进了水泥里，从很远处就听到七大姑八大姨窃窃私语。

“听说是在殡仪馆上班，该说不说，晦气得很……”

“谁说不是呢，我看池老也是糊涂了想叫孙子接班，从小就跟几个打的池老大老三他们几个不像，你知不知道有人说……”

“小时候我看他就沉默寡言，长大了我看也是老样子，不招人喜欢。”

夹杂在其中的是几个半大孩子围在外圈幸灾乐祸的笑声，尤以一对男女初高中生模样的为最，毫不掩饰的嘲笑引来了池大伯的一瞪眼，随即跑开了。

女鬼笑得前仰后合，绕着池奚飘了几圈，笑声刺耳：“南村群童欺你老无力？”

池奚并不接她调侃，在大家劝他先去打理一下再去看老人家，散开之后，轻声道：“是我堂弟和堂妹。”

女鬼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巴惊讶道“……那你们关系可真好。”

池奚淡淡地扫她一眼，出乎阿姝的预料，他并没有火冒三丈，甚至不悲不喜。

“他们一向不喜欢我。”

池奚半个人已经变灰了，虽然是强度不高的水泥，但是他的衣服就像是被塑性了一般干硬在身上，就算是上半身以及脸上都是泥土和水泥的痕迹，形容十分狼狈。

他拍了拍身上，也没打算换件衣服，径直往里屋走去。

里间的哭丧仪式已经陆续结束，被请来例行“哭孝”的几位亲戚已经擦着眼睛往外走了，池奚进来刚好跟人打个照面。

不过人家并不想和他多说，捂着红肿的眼睛，平复了下情绪去前厅等着一切结束开席了。

池老爷子躺在他的红木床上，身上僵硬，在僵硬前裹上了层层叠叠的蚕丝。外面又找了一层大红绣花的被子。

老人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池老是喜丧，年纪大了身体日渐衰弱，却从来无病无痛。里间只剩下池奚，大伯站在门外和人说着什么。

池奚跪在窗前，轻声说着什么，仿佛老人家还能听到一般。

“池倚楼。”

没过半息，一个面容发皱的老人从窗边的窗口飘了进来。

“臭小子你来晚了。”池老上上下下看了池奚一眼，看到他半个人都是灰色，比他更像个鬼，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阿姝吓了一跳，换了池奚大惊小怪的一眼，随即捂着嘴看着这个老人，老人目光透着悲戚，看了一看自己床上直直地身体，坐到了床边。

虽然一个坐着，一个跪着，阿姝却并不觉得池奚仿佛相对来说卑微，反正那种倒错感让她有些说不上来。

毕竟，谁会直呼自己爷爷的名字呢。

奇怪的是那老鬼并没有责骂小辈的想法。

“我知你一意孤行，但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老人黝黑的湖水一般的眼睛里透过池奚不知道看到了哪里。

池奚抬头看他，闫经理的东西一眼能望到底，话去一点不客气：“不会忘的，等你投胎去了我会守约。”

“年纪越上去，越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要不是八岁时候的你那么可爱，我也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觉得你可以继承我的衣钵，把奄奄一息的你救起来。”

“如果你是说把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抽出魂魄注入一具躯壳的话，没错，我是被你‘救’了。”

老人苦笑一声，“所以我说鬼迷心窍，我原本可以不救你的不是吗。”

池奚不置可否。

一人一鬼的话简直就像个炸弹炸到了阿姝耳朵里。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其实有一线希望，我都会试试的，何况你已经答应我了，即便不守着这一方土地，你也会在你的有生之年镇压那些的东西。”

这里有什么东西？女鬼不安地飘来飘去。

“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门外的池老大已经觉得不对了，池奚独自在里面说了太久的话。

原本池老手上就有些神神叨叨的活计，虽然村里人都对池家人很憧憬，但私心里谁又想跟这种东西搭上边呢。

池老不过75岁，照理说寿终正寝也不会这么早，但是看着自己爹一天一天不明原因地虚弱下去，总归心里说不出的觉得荒唐，这之中还有些害怕。

池老大的脚步近了。

池奚潋滟的丹凤眼在笑的时候特别明亮“——你不要老是担心我，过了三途川就喝了汤走吧。”

池倚楼：“你这臭小子，看以后还有谁照看你。要是真找到了那些人，别傻乎乎地冲上去硬来，可别没几年就让我在下面见到你。”

阿姝几乎要鼓起掌了，真是亲祖孙，这嘴是祖传的。

知道这个时候，池奚的丹凤眼里才覆上一层温度。

“你也想开点，早点下来吧。”直到现在老人仿佛才看到阿姝一般，在阿姝呆滞的目光中说了这么一句。

走的时候习惯性地想拿起床边的手杖——

“……”池老大一进来就看见放在身前的手杖啪嗒一下掉在两米开外的地方，脸皮僵住了一瞬，随即催眠了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招呼池奚：“快到时间开席了，你先去坐着吧。”

午席过后。

池老爷子的尸身从房间里移出来，停放凉爽的治桑室里，原本这间是用作春秋时节养蚕期间采了桑叶晒后用来整理囤积的，只不过这个家中好多年没有人务农，便一直空置了下来。

一直晒不到阳光的背阴房间，不至于两天停灵期间，老人的尸身在停灵时期就腐坏。

池家两兄弟趁着亲戚朋友们都在治桑室里，出来透口气的同时，说了会话。

池老大嘬了口烟：“池奚他之后……”

语意未尽，池老三也听出来什么意思了，一家兄弟之间也不必藏着掖着。

“那孩子带回来都已经七八岁了，彼时二弟埋在土里都只剩下白骨了，你也看到了那长相越长大越不像咱家人。”

不是池老大妄自菲薄，池家人天生有些吊眼，下巴也是祖传的方，一个家里就算是女孩都有些男相，男孩更是看着凶相，而像池奚那样眉眼柔和，长着一双潋滟明亮的丹凤眼，整个池家三代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就连英年早逝的持家老二虽说孱弱不堪，但也不是这样的柔和清秀的长相。

池老三看看周围，确定没旁人又凑近几步：“池奚会不会是爹外头买来的孩子……”

池老大只是没主见而已，倒不是听见什么都信，就有些生气了：“爹干嘛吃了空买孩子来，你越说越离谱了。”

池老三还要在说：“你还别说，爹也一直想有个人接他的衣钵……”

“买卖孩子是犯法，爹不会干这种事的，你别说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到池铭和池瑛就躲在一堆花圈后面听壁角，两个人听着眼睛越睁越大，随后互看一眼，小声惊叫道：“池奚果然不是二叔亲生的！”

池铭和池瑛是亲姐弟，差了三岁，跟池奚却差了四五岁。

照理说这两人晓得时候爱跟着池奚玩，一天到晚跟在屁股后面叫哥哥。池奚也并不厌烦小孩，只让他们跟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姐弟开始闪避着池奚了。

后来变本加厉，逮着机会欺负池奚。这村里从来之后大孩子欺负小的，从来没有小孩子欺负大孩子的。

姐弟的爹妈，也就是池奚的叔伯婶娘都觉得不过是孩子打闹而已，并不生气，偶尔姐弟两太皮了忘记吃饭，才会被婶婶训斥几句。

池瑛眨了眨大眼睛：“我跟你说什么了，我就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是咱们池家的种，你看见他那双眼睛没有，咱家就没有丹凤眼的基因。”

池铭：“那他还想跟我们抢爷爷的家产，我妈说了，爷爷的东西伯伯和我爸两个人分，绝对没有那个野种的。”

池瑛只觉得他年纪小、眼界窄，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瞟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县城现在都不让搞算命风水这种封建迷信了，池奚跟着爷爷还搞那些鬼鬼怪怪的，怪吓人，你看你10岁以前村里的娃子们都怎么说我们。”

“说我们是怪胎，家里养小鬼，你都忘了吗？”

池铭当然记得，他还被人用石头砸过呢。

“咱们家为啥爹妈都是县里有名望的，不搬走去县城，就是因为爷爷会点歪门邪道的法术在被村里人求着在村里住着，要是池奚接他的班，没准爹妈还不让搬家呢。”

“你的意思是……要想办法让那个野种自己离开村里？”

“嘿，这简单，下午爷爷送去火化，晚上仪式要有人把骨灰送到山里祖坟去，我们到时候就去吓吓他，叫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到村里！”

“姐，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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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