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从房间的窗子往外看去,人流如织,繁华喧闹。
可一窗之隔的屋内却是气氛凝重,只能听见女人低沉的说话声。
“几十年前,那会我刚刚高中毕业,成绩不好,家里正好有点关系,就托我一个远房亲戚给我买来了一张……别人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说到这里,杨红棉顿了顿,面色有些恍惚,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特别痛苦的事。
“其实我本名不叫杨红棉,十八岁以前,我的名字是杨红梅,梅花的梅。”
“但当时那个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是杨红棉,没办法,我妈就领着我把户口和身份证上的名字改了。那会都是纸质档案,管的不严,很快就操作好了,除此之外,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九月份一到,我就跟其他刚考上大学的同学没什么两样,开开心心地去报道了。”
杨红棉叹了口气:“过了几年,我慢慢长大成人,隐约也意识到这事儿办的不对,可那会我已经以杨红棉的名字生活得如鱼得水,毕业后,凭借大学生的身份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有了条件不错的爱人,我没办法再舍弃掉当初借别人的手得到的这些东西。沈师傅,您应当能理解我这种感受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时隔这么多年,我都快把这事忘记了,如果不是小雯,我……哎。”
此刻的沈临渊已经穿好了衣服,端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点头,没有责备也没有表示理解,只是淡淡留下三个字:“知道了。”
长发如同乌色瀑布一般从男人肩头倾泄下来,如他所言,确实很快就干了。
李慕池坐在一旁听杨红棉讲故事,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其实很明白了。
杨红棉,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杨红梅,她早年间钻空子跟旁人调换了录取通知书,借了别人的运,可在多年后的今日,她的女儿因为当年她的所作所为承担了应有的报应。
调换录取通知这事,李慕池原先在县城老家时也听说过——部分有钱有势的人家会花重金给自己的子女买来贫困家庭子女的录取通知书。
但大部分情况下买家和卖家都是商量好的,毕竟那会真正的穷人家庭很难拿的出钱来供孩子读书,加上思维局限性,把自家孩子,尤其是女孩,辛苦考来的高考成绩拱手让人,当做一笔生意一样来买卖。
只不过……李慕池不明白,如果说当初花钱进行了交易,这还算是“借运”吗?
就算杨红棉是当初那件事的受益者,做的不对,何至于会招来这么凶险的东西,去害她的女儿?
这件事的背后,说不定还有其他隐情。
李慕池如是想着,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沈临渊。
而就在那一刹,他发现沈临渊也同样在看着他。
目光沉静,如同细密春雨,温柔得叫人不自禁想沉溺进去,再多看两眼。
杨红梅又补充了一些细节,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自己的女儿杨雯君身上:“……是我当年做错事的报应临头了,可那东西为什么不来找我,反而害了我女儿?”
沈临渊淡淡开口:“因为‘它’很清楚,女儿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并且……‘它’也想让你女儿知道你当年都做了些什么。”
杨红梅愣了一下,脑海里闪过女儿这些天对自己反常的态度,和一次次语言犀利的争吵,沉默地低下了头。
李慕池在一旁听着,结合小雯那些古怪的日记,也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东西估计是通过类似托梦之类的手段,让小雯知会了杨红梅当年调换录取通知书的事情,母亲完美的形象在女儿面前被戳穿,曾经的罪孽被无限放大,因而聪明的小雯才会想到用自己主动放弃高考的方式,来“偿还”母亲当年犯下的错,弥补当年的受害者。
但很显然,这并不能平息“它”心底的怨气。
“那孩子是为了我才……”杨红梅反应过来后,终于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沈临渊没有回应,算是默认,片刻后,他问道:“当年给你牵线买下录取通知的人还能联系到吗?”
“不能了……”杨红梅无奈地摇头,额角的几缕白发在清晨的阳光下格外显眼,“别说是那门亲戚,就连我父母也在前几年也相继去了,现在走得比较近的也就是我那表亲,小雯的表舅。”
“沈师傅,您本领大,我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应该怎么办?医院里躺着的那个是不是就是我当年间接害过的杨红棉?她一定在怪我,借了她的运。”杨红梅抹了把眼泪,试探着问道,“我可以给她很多钱,帮她治病,或者是给她下跪道歉,我都可以!只要她别再来害我女儿,您看这样行吗……”
沈临渊伫立在原地,恍然站起身来,摇头叹气,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够。”
“借运分很多种,小运大运贵人运财运,常人就算借运,也无法撼动自己的命格。可你不同,当年除了拿了她的录取通知书,你的人应该还做了一些手脚。”
沈临渊继续说:“你和真正的杨红棉的人生已经融为一体,无法分割,与其说是借运,不如说是夺命。”
最后那两个字落下时,杨红梅的强撑着的身子忽然软了下来,面色也苍白得吓人。
“我看过你的生辰,身弱无官星,不担财,却恰好有印护身,理应是家庭和睦,配偶体贴,可你现在的人生走向已经被彻底打乱,职位高升,盆满钵满,配偶离开,父母相继去世,女儿叛逆出格。”沈临渊眸色幽深,平静的语调下却说出了最狠的话,“如果你想要这一切终止,没那么简单,要付出的东西远比你获得的要更多。”
一席话结束后,杨红梅彻底瘫软。
半晌过后,她扶着桌沿,愣神地站直身子,喃喃道:“那到底要做什么,她才能放过我女儿……”
沈临渊闻言,思忖片刻后,沉声道:“改回原名、自白、散财、辞官,清修十年,不能见荤腥。另外,找人养护杨红棉的身体,她现在病重,魂魄离体,若是丧命怨念残留,你女儿也危在旦夕。”
“这……”杨红梅在听到要辞职清修且不能吃肉这点后,表情有了一瞬的扭曲,但还是颤颤巍巍地点头,虽说没有立马应下,但至少也是听进去了。
李慕池在一旁听着,觉得沈临渊的安排对于杨红梅来说已经是非常宽容了,既然之前通过害人享受了荣华富贵,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只不过……
“先生,如果事情处理好了,小雯以后还能恢复正常吗?”他问。
如果因为母亲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影响到尚才十八岁的女儿,李慕池觉得太冤了。
至少,他不认可父债子偿这种观念。
一人做事一人当,杨红梅应当为自己直接或间接造下的孽付出代价。
沈临渊点头:“可以,这要看杨红棉的魂魄何时归位,但我猜,也快了。”
杨红梅听了这话,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好、好……只要小雯的前途不受影响,我就放心了。”
沈临渊却话锋一转:“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还需要做一件事。”
杨红梅一抖:“什么事,您说。”
沈临渊冷冷道:“去找当年仪式残留的媒介物。”
杨红梅一愣,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媒介物?”
沈临渊:“当年拿到那张录取通知时,你的亲戚,或者说他们联系的人,大概率同时拿杨红棉的贴身之物和你做了借运仪式,或是学术不精又或是刻意为之,运作成了夺命契。”
“导致磁场混乱,命格剧变。”沈临渊无奈道,“若是寻不到那样东西,破除仪式,你日后依旧无法安宁。”
杨红梅听了这话,本来放下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慌乱道:“这、这要我如何找得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沈临渊见状,无奈地拂过衣袖,道:“这我帮不了你,或许你可以问问身边人。”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朝李慕池递去一个眼神。
李慕池了然于心。
两人并肩安静地离开了酒店套房,留下杨红梅独自一人跪坐在床沿边缘失神地喃喃自语。
……
出房间后,李慕池长舒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觉得人性是如此复杂。
人生也是如此曲折难辨。
杨红梅和杨红棉这两个名字就像双生花一样缠绕纠缠在一起,因为一张录取通知书,一个错误的念头,从此调换了过来。
但她们的人生真的有孰好孰坏之分吗?
料峭红梅和凌霄赤棉各有花期,各自盛放。
原本就是两种花卉,两种人生,干嘛非要强抢夺来,强制互换。
贪欲之下滋生的罪恶,终究需要加倍偿还。
他琢磨了片刻,又朝门内的杨红梅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面色有些凝重,说道:“沈先生,干你们这行,经常碰到这样的事儿吗……”
沈临渊顿了顿,淡淡地点头:“嗯。”
李慕池叹了口气:“总觉得……很唏嘘,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贪心啊。”
沈临渊认真地注视着青年微微蹙起的眉头,斟酌停顿了几秒,缓缓道:“人间百态,包罗万象,很多事都超无法预知。你也不必……想得太多。”
“没事的先生,我就是感慨一下。”李慕池黯然神伤了一会,很快便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和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并无二致,“既然事情差不多解决了,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沈临渊透过那双清澈的眼,在两人穿过长廊走到电梯间时淡定地吐出四个字:“先吃早饭。”
“啊?又吃饭?”李慕池愣了,看着沈临渊的眼睛,呆呆地问道,“不是刚吃过了吗。”
沈临渊停顿了两秒,默默回答:“今天是第二天早上了,李慕池。”
“……”李慕池尴尬地闭上双眼,悻悻地干笑了两声,“我最近脑子不好使,真不好意思,咱去哪吃啊。”
他昨晚被那女鬼闹了一宿,清晨又被话老说一半的杨红梅缠了一小时,听她说自己曾经的往事,脑袋都晕乎了,这会整个人跟要飘起来似的,压根就没感觉到饿。
好在还有沈临渊这尊大神在旁边引路,他才不至于现场昏迷。
他也是这会才意识到,沈临渊真的是个……很遵循生物规律的人。
早上五点就起床洗漱了,又准时提醒他吃饭。
很好的老板。
沈临渊顿了顿,看了一眼酒店走廊悬挂的时钟,说:“去四楼餐厅吧,自助时间还没结束。”
李慕池点点头,紧跟对方的脚步,坐电梯去了四楼。
而楼梯间拐角处,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缕漂浮在半空中的乌色长发悄无声息地缠绕包裹住餐厅大门的把手,缓步游荡了进来。
……
彼时的李慕池正在给自己夹菜,顺带着给后面占位置的沈临渊倒点饮料。
可就在他倒豆浆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气侵袭而来,整个半边身体都寒津津的。
他回过头一看,只见那个晚上打扰他睡觉的长发女鬼,正扭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嘴巴张得更大了。
“……”
李慕池被吓个半死,迟疑的那一瞬,没来得及关闭豆浆机的开关,杯子装满后多余的豆浆溢了出来,溅得他袖口周围全是奶黄色液体。
他胡乱地擦拭袖口,眼泪又差点喷涌而出。
也就是这时,他才借着白日天光看清那女鬼真正的模样——身量纤细,玲珑有致,皮肤白皙,虽然半边脸有很明显的被灼伤后毁容的痕迹,但从精致的五官依稀可辨,生前绝对是个大美女。
不过那么一丁点对美女的的向往,在对活命的渴望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李慕池的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身前的两只手不动声色地端起餐盘。
半分钟后,他抽起餐盘和豆浆,便以一千米长跑的速度飞奔到了沈临渊坐的位置旁边。
他放下餐盘,眼眸水光流转,目光虔诚坚定地注视着沈临渊,隔着衣袖伸手握住了沈临渊的胳膊,无比笃定地说:
“沈先生,我实在受不了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跟您睡!”
按时吃饭的沈临渊:(缓缓抬头)(不可置信)???怎么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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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夺命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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