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梦也没什么朋友，她的世界从那一天医院开始，就变成满屏的灰色，灰色隔开了她跟母亲的世界通道，通道静默无声，母亲的背影也越来越远。

可她跟路边的小花说话，跟流浪的猫猫说话，跟入眼的一切进行交谈，所以并算不上寂寞。

她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她长大了，离开小镇，上了大学，找到别人眼里的好工作，融入社会，成为一个“正常人”。

她的朋友也越来越多，见过的人都夸她漂亮，追求她的人也不计其数，他们或她们，总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接近她，试图跟她搭话。

但她总觉得，没办法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所有的社交，都好像隔着一层镜子，她在对着镜子，模仿镜子里的自己，进行一些自以为得体的交流。

可渐渐的，她发现镜子的“她”，不再给与她提示了。无论她怎么请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亦或是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沉默埋首。

她终于发现，自己病了。

医生建议她从根源解决，保持好心情，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所以她重新回到这里，这个已经跟十年前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台风天过境，雨季连绵，仿佛永远不会停。

这样真的有效果吗？她每天画着精致妆容，仍旧对路过的每一个人微笑。

直到那一天，夜幕降临，她在噼里啪啦的暴雨声中，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她探出柜台，看清了藏在深蓝色伞下的女孩。

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瘦弱得不像话，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底下一张冻得发白小脸，怯生生地站在倾盆大雨里看着她，眼神却很亮，倔强又坚强。

鬼使神差地，她问出那一句。

“吃了吗？”

——

学校里的课程告一段落，沈泉给尹莎和宋乔月放了几天假，恰逢周末，尹莎一大早便来了书店。

陈梦看见她，还有些惊讶，“小莎，你怎么来了？”

尹莎还是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站在放晴的天色里，弯着眉眼冲她笑，耀眼得不像话。

陈梦感觉眼睛被晃了一下，尹莎已经走近她，站在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眼眸里像洒落外面的阳光：“沈老师给我们放假了，陈梦姐，我今天可以给你帮忙吗？”

尹莎好像长高了一些，头已经够到她鼻尖，脸色也比初见更加红润，初见时那种怯生生的表情也褪去。

这种改变好像是从竞赛开始的，是找到喜欢的事，为之努力，所以整个人的气质也焕然一新吗？

陈梦当然从心里为她高兴，也想像以前那样同她亲近，摸摸头，或者夸夸她。

可尹莎的笑脸近在眼前，黝黑的瞳孔里面满满当当盛满了她一个人的倒影，陈梦尝试着抬了抬手，却不自觉退后一步。

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蹲下身去搬堆在柜台前面的纸箱子，“当然可以，你来的刚好，正好到了新书。”

那些混混的事解决后，虽然还是有些异样眼神，但书店的生意确实好了许多。

尹莎一直为中午不能来帮忙的事感觉愧疚，所以平日来书店时总想尽可能多做些事。

看陈梦弯腰，她的手已经先一步伸过去抱起纸箱，“陈梦姐，我来吧。”

陈梦正不知道如何跟她保持距离，自然也没拒绝，可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来来回回搬那些书，爬梯子，上上下下，将书重新塞满书架，又觉得不忍心，走上去给尹莎递书。

尹莎侧头朝她笑：“谢谢你，陈梦姐。”

她似乎很喜欢叫她的名字，或认真，或害羞。

陈梦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总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可这两个字从尹莎嘴里叫出来就格外不同些，她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同，却逐渐开始妥协，孩子喜欢叫就让她叫吧。

尹莎的话也变多了，从前总是陈梦在说，她在旁边低着头，安静听着。现在却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陈梦反而变成那个倾听者。

她说一些学校的事，说每天学习到的知识，说在学校吃了什么，连看见窗外树叶发黄摇摇欲坠却坚持了好些天才落下去这种事都要说给她听。

喋喋不休，吵得很。可陈梦却没打断她，反而不自觉弯了唇角。

她突然发现，不是一味地向别人诉说，这种倾听的感觉还不错，心里那种抗拒社交，像要躲避尹莎亲近的想法也在尹莎亮晶晶的眼里淡去些许。

书店大多时候都不怎么忙，尹莎仍旧坐在柜台后面写作业。陈梦有时会坐在她旁边看书，有时也会站起身，在书店随便走走。

她最近给店里换了一种新书架，不知是什么材质，像玻璃又不是玻璃，被擦得干净又透亮。

尹莎照旧坐在柜台后面写作业。

陈梦在店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怎么摆才能让书架显得更好看。

透明的书架映出她苦恼的表情，连皱起眉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尹莎不由自主低低笑了一声，陈梦听到声音回头，有点诧异，尹莎面前摆着一张物理卷子，密密麻麻的题目下面的一张小图上面又被她画了好几条受力标识，她上学时最讨厌解这种题，看得头发晕，尹莎对着这种题居然还能笑出来。

陈梦莫名其妙看尹莎一眼，又去忙自己的事，记得昨天到了一箱新书，现在却不记得放哪去了，正低头找，突然听见尹莎的声音。

“陈梦姐，你在找这个吗？”

尹莎把脚下的一箱书抬到柜台上，说：“昨天你放进来，让我先挑几本。”

陈梦感觉奇怪：“你头上长眼睛啦。”不然怎么没看见她抬头，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尹莎抿了抿唇，没答话，把快递箱子往前推了推，又低头看书。

店里来了新客人，她便没多想，又忙着去招呼了。

尹莎抬头看一眼透明书架上的倒影，小小的松了口气。

明天也要上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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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