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仍旧不用补课。尹莎交完试卷，将桌子搬回原位就立即赶来书店。

上班时间早，下班时间自然也早，天气转凉，特别是夜晚，冷风吹在脸上，刮得脸生疼，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天气散步。

但她们谁也没提停止，所以这惯例照旧，陈梦怕她冷，帮她将围巾向上提了提，结结实实挡住半边脸，刘海盖下来，只剩了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道路两旁落下许多枯黄树叶，踩过发出细碎声响，陈梦将手揣进兜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时间过得好快，总觉得，昨天还是夏天呢。”

初见其实已经是秋天了，但那时她的店铺已经初具规模，尹莎看清她眼中怀念神色，问道：“陈梦姐是夏天搬来的吗？”

“不是搬来哦。”陈梦说，“其实我以前也住在这里呢。”

平时聊天，她很少会提及过往，今天是第一次。可她说以前住在这里，尹莎确实被惊到了，“可陈梦姐一点也不像这里的人。”

小镇封建又落后，她却那样漂亮，有很多精致的衣服，各种不同的搭配，身上还有好闻的香水味，与这里格格不入。

陈梦笑了笑，也许是秋季多思，看见树叶泛黄，难免让她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便多说了些，“是我高中以前的事，小莎应该在上小学？不过那时候，我怎么没注意到，邻居家里还有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呢。”

尹莎解释说：“我是高中后才搬来的，之前一直跟着奶奶在乡下上学。”

“这样啊。”陈梦看似随口一说，“不过也许我们见到，你也不一定有印象呢，那时候的我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留着男孩子的短发，衣服也脏兮兮的。”

尹莎心里是不赞同的，她觉得自己就算看见以前的她，也一定能立即认出来。

性格和外貌可以改变，眼睛是不会变的，一些习惯也不会变。就像陈梦说她的衣服脏兮兮的，尹莎也只会觉得，是衣服本身被留下洗不掉的污渍，而不是她没有认真清洗。

她的眼睛就更好分辨了，是偏浅的琥珀色，年纪较小时，颜色应该会偏深一些，眼角的痣也不会改变位置。

于是尹莎根据她的描述，在心里想象出那样一个她。短发，但是却不像男孩子，相反很温柔，穿着有黑点但被洗得很干净的衣服，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书，喜欢路边的花花草草。

陈梦说：“我放学也走的这条路，最喜欢的事就是蹲在路边，观察新长出来的花，同它们说话。”

答案对了一半。

尹莎觉得很惊讶，因为像陈梦这样的性格，理应很多朋友才对。可听她的描述，又好像很孤独。

不，不对。尹莎盯着她黯淡下来的眼神，在心里想象出来另外一个她。

陈梦之于她，像姐姐，像朋友，更像想要靠近又怕玷污的梦，尹莎给她赋予太多滤镜，又因对她知之甚少，所以从不曾窥见她的内心。或许有的，在很多次夜里，尹莎站在天台上，遥遥望向她在院里的身影。

尹莎曾思考过许多，她突然跌落小镇的假设，如今却在听闻她长于此地后重新推翻。

尹莎有很强的共情能力，所以她总能敏锐看穿人心底想法。她想象自己是小时候的陈梦，想象自己是一个会跟植物对话的人。

她想，她应该是孤独的，想要逃离的。

就像现在的尹莎一样，算不上讨厌小镇的人，却因清晰感知到自己存在的突兀，难以融入，所以每天都想着快一点长大，快一点高考完，快一点从这里逃出去，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可她却回来了。

尹莎想起，好像从没听她提过她的父母。既然从小在这里长大，可为什么一点痕迹也没有呢。

偏头看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停住脚步，随着她的视线向前看，竟然已经走到家门口了。

又要分开了。

尹莎私心想跟她待得更久，但又怕贸然追问她小时候的事勾起她不好的回忆。绞尽脑汁想话题，却听她问：“明天又要开始补习了吗？”

尹莎本来也不想跟她分开，哪怕只是多说几句话也好，点点头，回答：“嗯，因为只剩一个月就要集训了，沈老师本来想傍晚再加半个小时的，但我学得很快，所以可以提前走。”

尹莎其实不是喜欢表现自己的人，在父母面前，会假装学习吃力，在学校，会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可每次面对陈梦，就变得格外喜欢表现，总想让她看见更优秀的自己。

陈梦果然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小莎真棒，那看来今天的考试也没问题咯？”

“嗯！”也许是她语气太过宠溺，又总是对她过分纵容，尹莎忽然有些得寸进尺，问道：“陈梦姐会给我奖励吗？”

这是尹莎第一次主动说出这样的话，陈梦仿佛看见她身后凭空多了一条尾巴，在空中晃呀晃。又或许是路灯的光碎在她眼里，亮闪闪的。

这样的尹莎，和初次见面也大不相同了，不再拘谨怯弱，终于有了些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陈梦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几乎是立即应承她：“当然会。”

“想要什么都可以？”

“当然可以。”

尹莎将整张脸埋进围巾里，眼睛弯成两轮月牙，说想将奖励留在以后兑换。

于是得到姐姐的承诺，什么时候兑换都可以。

陈梦朝她挥了挥手，说明天见。

尹莎也挥了挥手，回明天见。

然后陈梦便转身走进巷子里，尹莎依旧站在原地，一直看她走出去很远。

直到连一点影子也看不见，直到小巷重新恢复安静，才肯转身，向身后走去。

下班早，回家自然也早，这个时间点，尹妈应该还没睡，她知道今天考试，或许在客厅等着问她成绩。

尹莎准备好一套说辞，推开门，整个客厅安静得可怕。是这个家的常态，按理却不该是今天的，尹莎余光看向鞋柜，以及明显空旷许多的客厅。

然后转身，放轻脚步来到房子后面。

这里能看见尹爸尹妈房间，尹莎弯着腰，在一个能看清里面又不会被里面看见的角落探头。

房间没有开灯，今晚月又太黯淡，光线昏暗，尹莎估算着距离又靠近了些。

床上，桌前……她的视线一一扫过，房间里面没人！

尹莎又回到客厅，试图寻找之前没注意到的线索。

东西少了很多，两人份的，应该是尹爸尹妈收拾行李出门了，根据少的东西来看，时间不会太短。

可并没有被留给她的纸条。

尹莎一点也不在意，相反的，在心里小声的欢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