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你是不是把我新养的芦荟给撅秃了!”
“万年你脸上贴的是什么?我做菜用的黄瓜全给你捣腾在脸上了?
“万年你跑什么跑?小王八羔子你给我站住!”
新旭实验中学教职工小区五栋六楼,女人中气十足的怒吼响彻天空。
与此同时,一楼的大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两手各握着半截芦荟、满脸都是黄瓜片的卷毛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圈。
紧接着,嗖一声,撒丫子奔出了小区大门。
跑出大门,她轻车熟路地拐过一片人工湖,奔向了一栋掩映在层峦树影中的独栋别墅。
聚集在湖边打麻将的退休老教师们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一边摸着牌,一边头都不抬地啧了起来。
“姑娘家家的蹿得比兔子还快,蒋校长家的小孩又闯祸喽——”
一溜烟儿的功夫,万年已经闪身躲进了倪定的家,回声飘荡在了空气里。
“闯什么祸?我妈自个儿气性大!看谁都是祸害!”
进了倪定家,万年三下五除二摘掉了脸上的黄瓜片,愤怒控诉:“我今天不过是撅了我妈几根芦荟,她就可劲儿吼我,还骂我小王八羔子!”
说完一抬头,就对上了倪定看破不说破的眼神。
“小午。”
倪定眼神朝玄关鞋柜一点,示意她别光着脚在屋里乱蹿。
“下次离家出走能不能换个新鲜地方?次次往我这儿躲,蒋校长能不知道你在哪儿?”
小午是万年年代久远的小名,小时候万振鸿拿着根树杈教万年在地上写字,众目睽睽之下,她写出的万年怎么看都像是万午,久而久之,这个名头就传开了。
不过随着长大,管她叫小午的人越来越少,倪定却总是改不了口。
“怎么还不许人来避难了?”万年不满咕哝,“清筠干妈呢?大小姐呢?怎么都不在?”
万年口中的清筠干妈是倪清筠,正是倪定的亲妈。
至于大小姐,则是倪定一家养了十多年的金刚鹦鹉,聒噪非常,算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能吵得过万年的物种之一。
“怎么就你一人在?”
万年环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定在了倪定身上。
南淮大学早早放了寒假,倪定却才回来没几天,回来了也不出门,成天搁家呆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万年一脸审视地盯着倪定,看清倪定在家还凹着造型。
倪定今天穿了件肩线立挺的黑衬衫,衬衫两袖挽得一丝不苟,手掌随意搭在窗沿上时,袖口边缘利落得如同刀割。
臭屁精。
万年一瞥嘴,视线不由缓缓向上,发现倪定瞳仁颜色本就不深,逆着光倚窗而立时,眉眼间便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雾,乍一看去,整个人莫名多了几分不容接近的意味。
“你刚刚干嘛突然叫我小名?”
万年朝他看了半晌,忽然就有些生气,心想,好不像话,倪定才去南淮大学待了一学期,竟然就有模有样地摆起大人的谱了!
倪定疑惑一抬眸,见万年盯着他的眼神分外凝重,活像老同志捉住了叛变分子,不禁笑了:“哪儿来这么大火气?又怎么招你家蒋校长了?”
说话时,他也就间或瞥了万年几眼,大部分时间,还是留意着自个儿的手机屏幕,声音一径的漫不经心,显然没把万年每周例行的离家出走当回事。
然而他话音刚落,万年委屈一瘪嘴,竟一下子悲从中来,瞳仁里闪出了晶亮的光辉:“我怎么不能生气了,她今天骂了我一上午!”
短短一句话,万年说得委屈极了,嗓子都快破了音。
倪定却仍划拉着手机屏幕,骨节分明的长指滑得缓慢,头都没抬。
万年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嘴上一突突就停不下来。
“合着你和我妈是一边的?”
“只许亲妈放火不许祖国花朵点灯是吧?”
“倪定,这件事是不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你的价值观,说明你以后对自己小孩也要像我妈一样搞霸权?”
倪定:“?”
现如今祖国花朵的肥料是不是都换成了火药?
大半年不见,万年还是和以往一样吵,倪定嫌她闹腾,很想让她自己一边儿玩去,然而一抬头,却见小姑娘也就嘴上逞着凶,眼里的泪花儿早已蓄力完毕,眼看就要顺着呲牙咧嘴的小脸上直往下淌,当即闭了嘴,不说话了。
扔了手机后,倪定心说,他和一小鬼认什么真,快步走到万年身旁坐下,抽了几张纸给她。
走近了,看见万年无声淌着眼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到底还是哄了句:“哥哥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才一句话,就给我们祖国花朵哭蔫儿了。”
嘴上哄着,心里倒是门儿清。
蒋盈校长当了这么多年,平日里见过的顽固分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却总能被自家还在上初中的闺女气得七窍生烟,可见这哭脸小花猫才不是什么善茬儿。
“更年期综合征。”果然,象征性掉了几滴眼泪后,万年四仰八叉倒在了沙发上,开始进行总结性发言,“蒋盈女士的更年期持续十年了。”
倪定笑了笑,心想,你这小鬼的叛逆期都持续十四年了。
而他眼前,叛逆期小鬼的愤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她已经骨碌碌坐起身来,一颗卷毛小脑袋搁在桌沿一动也不动,认真研究起了倪定零食筐里的进口零食。
“好高的热量啊……”看了几秒,万年语出惊人,“全世界的膨化食品都来你家开趴了吧?”
倪定淡淡回话:“我不爱吃,是你干妈。”
然而万年压根没在认真听他说话,随手拎起一包薯片后,一本正经地继续胡扯了起来:“哥哥,你都上大学了还吃这么多膨化食品,就不怕长胖?而且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开始注重身材管理了吗?”
“滚蛋。”倪定接过了万年手里的薯片,低声笑骂一句,“我身材用得着你操心?”
说着,他唰一下撕开了包装袋,又重新递了回去——万年比他小四岁,却从来都是浑不在意地冲着他喊全名,这会儿她嘴里破天荒冒出了“哥哥”这两个字,还别别扭扭地扯到了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只能说明她对他桌上的零食感兴趣了——只是碍于先前冲他突突了一大顿,才没好意思直接开口。
果然,倪定包装袋一撕,万年眼睛立刻就亮了,她迅速接过,却没直接伸手去拿,骄矜得像只小猫一般,垂下脑袋可劲认真地嗅了嗅。
嗅完,似乎是觉得没什么怪味,才撷起食指,心满意足地夹了一片。
德性。
倪定唇角轻扯,眼里不自觉带了点儿纵容小孩的意味,垂着眼皮看了她一小会儿。
“小午。”半晌,倪定忽然问,“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作业做不完还像什么话?”万年自豪回答,“开学就是初三最后一学期了,新学期新开始,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做班里的老鼠屎!”
她这话说得慷慨激昂,都给倪定听出了几分澎湃,好心问了句:“用拿来我给你检查检查么?”
万年:“……”
倪定:“?”
沉默了几秒,倪定利落起身,推着万年开始往外走。
“别别别!”万年一点儿都不想走,力气却抵不过倪定,她回头瞪了倪定一眼,发现这人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都能把窗外的光给她全挡完了。
她立马服软:“哥哥你让我在你这儿多躲会儿,半小时后我爸就回家了,我爸会给我妈灭火的……”
随着砰一声——
话还没说完,她人已经被倪定隔在了门外。
“倪定!”
万年快气炸了,刚拍了下门,门又被拉开了一小道缝。
这一小道缝象征着伟大的友谊与珍贵的希望。
万年立刻又被感动得不轻,心想,倪定总体而言还是个好人,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哥哥!”
好人倪定却只把她没吃完的薯片塞给了她,一塞完,一秒都不带犹豫的,砰一声,再次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那边很快就响起了一阵铃音响,倪定接起了电话。
“嗯,刚刚有点儿事,就没回你消息。”
“不是,就一叛逆期小孩,和她妈吵架躲我这儿来了,我哄了几句。”
这话一出,万年预备敲门的手瞬间停了动作,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倪定可能交了女朋友!
震惊之下,她陡然往后退了一大步。
紧接着,万年忽然意识到自己站这儿有探听人家**的嫌疑,一边有些无措,一边还莫名其妙心慌了起来。
犹豫几秒后,她一下就把蒋盈还发着火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头也不回地奔回家去了。
“听着呢,等我有空吧,最近是想赚点儿钱。”
“不缺钱,就是想自己赚,另外你说正事儿就说正事儿,能别扯远了吗?”
倪定打着电话,回身开门往外看了一眼,没看见万年的身影了,便又关上了门,转身走向了阳台。
一边走着,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倏然一黑。
“有病吧你?人家今年才14岁,都没进高中好吗?”
“可以等……我说你是畜生吧?小时候还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当亲妹妹看的。”
“滚蛋,爱信不信,这种玩笑以后和我少开,我没你那么多干妹妹。”
*
“万振鸿啊,你看看你这都是生的什么玩意儿!”
——教职工小区五栋602,蒋盈高八度的声音正不断传来,听得万振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什么叫我生的玩意儿?
一边捱着训,万振鸿忍不住想,那玩意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
蒋盈朝门口愤怒一指:“那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心血来潮要敷什么手工纯天然面膜,结果撅秃了我顶楼小花园一盆芦荟,糟蹋了她姥姥千里迢迢寄来的野生蜂蜜,转头还跟只绿毛水鬼似的,顶着一脸的黄瓜片在小区里招摇过市,把我这张脸都丢尽了!”
你这脸不是好好搁在脑袋上的吗?
万振鸿莫名其妙,却十分狗腿地给自个儿老婆捏起了肩,熟练劝道:“你丢个什么脸呢?那小兔崽子成天围着你团团转,最清楚你这张脸有多好看,怎么可能舍得丢你的脸?”
“要丢也是丢她自个儿的。”万振鸿高声继续,“我看她那张脸也就那样吧,咱随她丢去,不稀罕。”
蒋盈:“……”
一把年纪了,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腻歪腔调?
怪恶心的。
冷哼一声后,蒋盈皱着眉打掉了万振鸿的手,再开口时,已经被他那番不着边的论调成功带偏了方向,语速之快,像是在放连珠炮。
“你长眼睛了吗?那小兔崽子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她不就靠那一张脸蛊惑人心?”
“都混蛋成那样了,咱小区那些退了休的老教师们还成天和我说呢,蒋校长啊,你家年年打不得,得耐心沟通,千万得耐心沟通啊——可我什么时候动过她一根汗毛?”
“我就是吼一句,她都能把动静捅得比天大,恨不得把拿这点儿委屈搁全世界广播,我猜她这会儿又跑去她干妈家避风头了。”
“不是我说,倪清筠那干妈当的也叫人叹为观止,像个昏君似的,那小混蛋装模作样地朝她一瘪嘴,她居然就能一通电话打过来,质问我是不是在虐待小孩!”
“你说得对。”万振鸿连声附和,“咱这小孩,要不是顶着那张脸,出门颠倒是非的成功率怕是要大打折扣,所以说到底,她还是多亏了你,得亏从你这儿遗传到了一点儿还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蒋盈:“……”
说来说去,又夸到了蒋盈身,一边说着,万振鸿趁蒋盈不注意,脖子朝玄关方向一转,艰难地做了一系列复杂口型,仿佛在和空气进行交流。
他交流了足足十来秒,上天才终于被他的诚意所打动,让门口有了点儿动静。
门沿边,露着天然小卷毛的半颗黑脑袋缓缓冒了个头,虚扶着瓷砖的两只小手则越扒越紧,压根不敢往屋里走。
那双眼睛确实误导性极强,清澈得像不问世事的泉,每每一委屈起来,蒋盈都不敢细看,说句重话都得给自个儿做足一番心理建设。
“早看见你了……”半晌,蒋盈到底还是开了口,说话时,头都不回,后脑勺像是开了天眼,烦躁道,“躲什么躲?进来把你那绿油油的小脸蛋儿洗干净!”
闻言,万年嗖一下探出脑袋,确信老妈的火已经被老爸成功灭掉不少后,飞奔进屋,搂着她的脖子响亮地啵了一大口。
啵完,才不管自己有没有给人糊上满脸口水,哼着小曲儿洗脸去了。
*
“倪定倪定!”
“倪定倪定!”
大小姐扑扇着翅膀飞进门时,倪定不怎么耐烦地抬起了头,心说,他家鹦鹉被万年拐回去玩了几回,叫他的语气都张狂了不少。
“年年来过啦?”
倪清筠鞋都没脱就问起了万年,问完一抬头,看见倪定的眼神,把高跟鞋一甩,叹出了一口长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没凭空长出一张狗鼻子,难不成还能嗅出年年的气味?”
说着,她往沙发周围一指:“要不是她来过,你这洁癖能由着茶几乱成这样?”
她话音刚落,倪定随手把万年方才擦过眼泪的几团皱巴巴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扔完忍不住想,那小屁孩水做的么?眼泪说来就来。
“年年什么时候来的?”进了门,倪清筠径直走向了冰箱准备拿泡面,门一开,看见码得整整齐齐的各类蔬果和牛奶,讪讪一笑,“我家少爷去超市补货了?”
“半小时前来过。”倪定挑着回答起了她上一个问题,“还是老一出,被她妈一骂就躲这儿避风头,阵仗倒是比之前大,贴了一脸的黄瓜片,还挤出了几颗眼泪。”
“哭了?”倪清筠不可置信,“年年哭了!?”
随着倪定话音落下,倪清筠仿佛已经亲眼看见了万年在她眼前委屈兮兮掉金豆,心疼得眼睛眉毛都揪成了一团。
紧接着,她又充分发挥起了她作为服装设计师的想象力,痛心疾首道:“那就是被她妈训了!不就是贴个黄瓜面膜嘛,这有什么?”
她说着话,倪定已经收拾完毕,迈步朝鹦鹉笼走了过去。
见状,大小姐立刻冲着倪定谄媚地扑腾起了翅膀,放肆高喊起了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鹦鹉的声音明亮而高昂,倪定喂它吃了几颗松子,心想,就连这习惯也和万年学去了十成十——但凡有求于人,就开始改口叫哥了。
一边想着,他伸出食指,轻轻拨了拨鹦鹉毛,身后的倪清筠则像是被万年传染了,嘴上一刻也没停:“年年今年都十四岁了吧?这个年纪啊,正是青春萌动,对异性不自觉产生好奇和向往的阶段,开始爱漂亮再正常不过了,让我猜猜,蒋盈准是怕她有谈恋爱的苗头,这才连敷个面膜都得……”
“疯了吗?”
她话还没说完,倪定神色一敛,啪一下关上了鹦鹉笼,吓得大小姐嗖一下飞到了冰箱上,傻眼了。
“谁疯了?”倪清筠也呆住了,“你没事儿吓唬大小姐干什么?”
倪定转头,神情费解得像是大白天见了鬼:“她对异性好什么奇?我他妈都对异性不好奇。”
倪清筠:“……”
过了几秒,倪清筠试探性来了句:“吃炸药了?”
倪定揉揉眉心:“没。”
说着,声音放缓了几分:“晚饭我来做,你给我爸打个电话吧,问问他晚上来不来这儿吃饭。”
说完转身,不再看倪清筠,倪清筠则越发疑惑了,心想,倪定平日里从来不会把脏话挂在嘴边,在她面前更不会。
倒是她自己,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妈当的,比倪定当儿子可是当得豪放多了,和几个闺蜜打电话吐槽工作时,一直都是傻叉长傻叉短的,不是问候甲方他妈就是问候甲方他爹,当着倪定的面都懒得收敛。
一边想着,她心里罕见得升起了几丝愧疚,心想,她平日里这么“不拘小格”,不会把她家少爷也带偏了吧?
不对等等……
他刚刚说对异性不好奇是个什么意思?
去厨房前,倪定从冰箱里拿了瓶柠檬水,刚喝了一口,就看见倪清筠正抱臂站在一旁,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也就望了两秒,她就欲盖弥彰地收回了视线,继而转头望着窗外的风景,竭力装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儿子,其实我早想问你了……”
倪定耐着性子:“你说。”
倪清筠咳了咳,声音飘忽得厉害:“你既然对异性不怎么好奇,那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会有那个什么倾向……”
倪定挑了挑眉:“什么倾向?“
倪清筠:“gay啊?”
倪定:“……”
这篇,会从少女心事写到成年拉扯,总体来说是轻松挂的。
开文好开心!(自嗨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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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瑾以为,拽着江予迟下坠的那条路,会是一条下地狱的绝路,可后来,他成了她唯一的渡口。
江予迟知道,骄矜的夜莺要用金丝笼来豢养,却不明白,该怎么轻拿轻放一只倔犟的伤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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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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