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没事,也哥,擦破点皮而已。”黄朗说完把脚从陶也身上挪开。

陶也一把又给抓了回去,让黄朗膝盖搭在自己大腿上,方便上药,还一边吓唬道:“不好好消毒小心感染。”

“感染又咋滴,小爷我不怕,”黄朗笑得没心没肺,双手抱在脑后,吊儿郎当往沙发一倒,开玩笑道,“大不了截肢呗,咱俩还组个轮椅二人组。”

“要真瘸了你自个玩去吧,我不要你。”陶也低头给他擦着碘伏,动作很轻。

“陶也你好狠的心,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啊?”黄朗拖着长长的尾音,哪是质问,摆明了在撒娇。

“不是心狠,是理智,”陶也笑了一下,“找个残疾人当伴侣没那么容易。你会目睹着他一天天残败,他的身体变得畸形恐怖,再也不是你们初见时的美好,提不起任何**。他性情多变,找不到半分从前温柔体贴待你的模样,暴躁、多疑、自卑。世界会充满反对的声音,亲戚朋友骂你傻,街坊邻里背后嚼舌根。”

“你病的时候,他没法带你去医院,哪怕烧到40度整个人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也得靠自己摇摇晃晃走到小区门外,在寒风中等待出租车。”

“回到家看到的再不是那副青春貌美的脸,而是骨瘦嶙峋歪在轮椅上吊着口气的人,正狼狈地拿他那不灵活的手擦着□□漏出的尿。”

陶也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一刀又一刀,毫不吝啬地往自己身上划。

“没关系的。他可以不再美丽、从容,不再像从那样勇敢,敏感也可以,自卑也可以,”黄朗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陶也,诚恳又坚定,“只要是他,就足够了。”

“为什么?”陶也的声音很小,他垂着眼,睫毛挡住视线,“黄朗,他已经没有用了。”

“为什么非得有用才值得被爱?”黄朗不解。

这一问问到了陶也心坎上。

他沉默了。

过了会又兀自笑了出声,喃喃道:“因为拿不出手的东西,就是垃圾。留着是负担。”

黄朗看他这样,心像被一只巨手拧紧狠狠抓住,疼得说不出话。

他看得出,陶也心里有事。

这件事扎得很深很深,像是永远拔不出来。

是莫远翰吗?

那人在陶也最脆弱的时候抛弃了他。

可黄朗又想,莫远翰在也哥心里的分量没那么重,不至于。

是陶也曾经的好哥们吗?

也不对。唐礼他们是在陶也心里的。这个黄朗清楚。

可陶也对挚友永远只有歉意和愧疚,又怎么会这样?

这像一道未解的题,答案只有陶也自己知道。

“有烟吗?”陶也抬头问他,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黄朗很吃惊,他从来不知道陶也会抽烟。

他下床,翻找今天穿的裤子,摸出下午买的那包紫云,递给陶也。

“朗子,从前你身边不带烟的。”看着那包空了一半的烟,陶也苦笑着摇摇头,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一定是难受极了,对吧?”

“也哥,我不疼。”黄朗扑进他怀里,伸手环住,把头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我只想你好好的。”

陶也深吸一口烟,被呛得猛咳嗽,胸腔剧烈地起伏。

正如黄朗知道的那样,他根本不会抽烟。陶也从小家教严格,循规蹈矩,抽烟对于好学生来说,算是很出格的事了。

可陶也非要倔强地抽着,吸一口咳一口,吞云吐雾,好似这副模样才能让他舒服点。

第二天早上,黄朗睁眼时,陶也已经穿好一套职业西装,坐在轮椅上打领带。

“粥在锅里,冰箱有榨菜。”陶也见他醒来,温柔地笑笑,和昨晚落寞消极的模样判若两人,“你腿上有伤,先休两天吧。”

昨天哭得太凶,黄朗的眼睛还没有消肿,他从那条缝中极力看着,带着刚醒黏糊的鼻音:“你去哪里?”

“去面试,有个外资所发了邀请。”陶也转着轮椅靠近,撑着床在黄朗哭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嘱咐,“看看理综有什么不会的,我回来给你讲。”

“诶等......”还没等黄朗拒绝,陶也把电脑包往腿上一放,划着轮椅出门了。

黄朗看着那个背影,感觉暖暖的,却又觉心疼。

也哥受伤回来都没休几天,又跑去找新工作了,不过是想让自己安心在家复习。

黄朗都知道。

墙上的倒计时显示,离高考只剩89天了。

黄朗翻身下床,最后一搏了,他绝不能辜负陶也。

......

陶也又踏上了熟悉的上班路,地铁三号线载着从城市四面八方赶往中央商务区的打工人,沙丁鱼罐头般拥挤的车厢弥漫着潮湿恶心的汗味。

他在站台等了一班又一班,始终没等到有空位能让轮椅挤上去的。

“叮咚叮咚——”关门声响起。

地铁门缓缓合上,突然,陶也身边闪过一道红白色的身影,少年一个上篮大跨步,灵活地原地转身,稳稳站在车厢里。

“芜湖~”他情不自禁为自己这个优美的动作庆祝,咧嘴笑着,心里暗自高兴,今天从起床到上地铁只用了5分28秒,又创记录了。

第一节好像是英语早自习。估计又是做一下周报,互相交换批改,不用上交检查到。

干脆翘了吧。到时找同桌的抄一下好了。那小子还欠一顿饭呢,不敢拒绝。

省赛在即,早上的大好时光,不去游泳池来个蝶仰蛙自400混合说不过去。

少年摸到脖子上挂着的泳镜,他有些苦恼来着,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跳出发台有时候会进水,是老化了?还是买到盗版了?正想拿起来调调,却发现门外坐轮椅一男的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这人谁啊?

没等他发出疑惑,地铁“呼”地启动开走了,外面的世界被拉成模糊的线条状,随后开进漆黑的隧道。

少年很快把刚刚那人抛在脑后,他一门心思都是游泳省赛。

他看着玻璃门反光中的自己,暗下决心,今年一定要把“三中”干翻,冠军只能是他们德志中学的!

陶也在原地愣了很久。

握着轮椅外圈的手都在冒汗。

少年身上那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衣服,红白相间的配色。

是德志中学的校服。

一瞬间,陶也面前闪过好多张鲜活的面孔,17岁那个听着英语mp3赶公交的自己、一手抓泳裤一手抓面包姗姗来迟的徐冬冬、为了方便游泳穿着人字拖在校园大摇大摆的吴杰克,还有把泳镜当时尚项链挂脖子的唐礼……

当时的他们也是这样,就和那个少年一样。

那时陶也的心气很高,他想,至少自己在的三年,他要带领德志中学大获全胜,从每个单项击败老对手三中。

至此之后,区赛、市赛、省赛,再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事实证明,他真的做到了。

每当那群穿着红白校服的学霸出现在游泳赛场,没有人再会讨论冠军将花落谁家。

德志中学流传着一句“今天我以德志为荣,明天德志以我为傲”。

学业上,那是一所重本率90%的传统强校,里面培养着清北复交各大名校的预备役学生。艺体上,他们是全国各项中学生赛事的奖牌包揽者,甚至有入选国家队的。管弦乐队每年会受邀,代表中国学生组织,去意大利斯卡拉歌剧院和英国皇家阿尔伯特大厅交流演出。

身着那件红白校服上街,路人都会高看一眼,父母会在孩子耳边念叨“要向哥哥姐姐学习,你以后也要考这所学校。”

那时的他们相信自己就是天之骄子,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喂!你上不上啊?后面几十号人等着呢!”身后传来中气十足一声吼。

“不好意思。”陶也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出神,竟挡住了地铁门,赶忙转着轮椅后退。

男子带着上班的怨气,边走边小声嘀咕:“坐轮椅挤什么早高峰啊?一个人占四个地。”

陶也听着,没说话,他抬头看着玻璃门反光中的自己,坐在轮椅里那个低矮的身影。

只觉恍如隔世。

……

临近公告日,48楼的紧张氛围逼近极点。

当那扇玻璃门缓缓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死气,前厅的沙发总有人在睡觉,不知道是哪个项目组又为了赶进度熬通宵。

往里面走,过道全是堆积如山的底稿,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工位间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偶尔还爆发一阵高分贝的嚎叫,跟客户吵架的、跟审核老师争辩的……这里坐着的每个人都像压力爆表的燃气罐,只要一点火星就足以把他们点燃。

往日那些儒雅得体西装革履的“精英们” ,已经没精力去编织华丽虚假的外衣,长达4月的高压无休的工作强度逼得他们不人不鬼,所有人性中的美好品质已不复存在,唯有以刻薄为矛以冷血为盾,才能在这场战役中苟活下来。

“KT委托代管存货的函证是谁做的?”刘东胜拿着厚厚一沓a4纸怒气冲冲走来,砰的一声拍在桌面,“单位和数量错列了,这么明显的错误,小学生都看得出来!你们发函前都不复核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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