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也醒来时，黄朗正蹲在床边，拿着卷尺在他轮椅上比划，边拿纸笔抄写数据。

“早，”黄朗呲着两行大白牙朝他笑，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灰色背心里紧实的胸肌，“这个坐宽你应该合适吧？就是椅背低了点。”

陶也以为他昨天说着玩的，谁知黄朗真要买。

这玩意差的用不了，稍微好点的得大几万。

陶也现在用的，是当时养父母买的，美国进口的定制款，价格更是不便宜。

他一开始想不通，他们都打算放弃自己了，还费这钱干嘛。淘宝299折叠轮椅不是更符合他们的“沉没成本”逻辑。

后来想想，大概这样能减轻点他们心中的负罪感吧。

用五万块和一架轮椅的买断价，和他划清亲子关系。

养猫养狗都有感情，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冷血？

他们出生在县城普通家庭，能靠个人努力把事业做到那个高度的，终究不是常人。

为了事业选择放弃生育领养孩子，再到后来放弃长期照顾残疾人的果断决策，哪一项都足够狠。

“不用买，现在这个挺好的。”陶也笑着说，前后推着轮椅给黄朗展示。

黄朗目光追随着陶也硬质的腰托，上面卡住胸椎下面固定住盆骨，把瘫软的身体生生绑直。

椅背太低了，他坐得吃力，却不敢往后靠。偶尔急刹，他无力的腰腹打个摆子，整个人都差点没摔下来。

陶也分明坐这么辛苦，还嘴硬着说合适，不过是想省钱。

黄朗心里发酸，他看不得也哥这么委屈。

和他黄朗在一起了，荣华富贵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如何连一架合适的轮椅都给不了他，还算什么东西？

“也哥，钱不是问题，喜欢什么颜色的？小爷我给你买。”黄朗把腿一翘，手搭在他肩上，特豪气地说。

“还没轮到你养我的时候，”陶也把肩上那只手拿下来，亲吻他手背，“好好读你的书吧，小爷。”

“一架轮椅值不了多少钱，小几万我跑半年外卖就回来了。”黄朗不死心地劝道，“也哥，这玩意就跟腿一样，咱不能省这些。”

“我又不比百米飞人，用不上那么好的腿。”陶也开玩笑道，转着轮椅往厨房去，准备两人的早饭。

黄朗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能作罢，再另想办法吧。

......

“早饭在锅里，我去上班了。”客厅传来陶也的声音。

“别啊，你还没吃呢。”黄朗从洗手间探头，举着牙刷，嘴里还含着一口沫。

“来不及了，迟到得扣钱。”陶也上半身叠在大腿上，右手抓左脚胡乱往鞋里塞，五根脚趾委屈地挤作一团。

陶也边换鞋往门外走，黄朗边往厨房跑，伸出他的铁砂掌抓了两根刚出锅的红薯，又动作迅速地拿了支奶，一起装进保鲜袋里，赶在电梯到之前，冲出去挂在他轮椅把手上。

“放腿上怕烫着，挂这儿刚好。”黄朗边呼呼吹着他烫红的掌心，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创意。

谁家好人背两根红薯出门啊！袋口还悠悠飘着白烟，散发着诱人的浓郁的香味。

陶也那身清冷范的西装瞬间接地气了不少。

电梯门开，早高峰的轿厢里站满了人。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聚集，低头打量着这位风格混乱的轮椅帅哥。

陶也不觉尴尬，反倒心里有股骄傲劲，美滋滋的，看吧看吧，这是我家宝贝特意给我准备的。

送走陶也，黄朗没想往常那样一头扎进题海，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银行贷款的审批下来了，不出意料的，没有通过。

黄朗的工作不稳定，最近几个月几乎没有进账，风险评级达不到标准，他跑了各大银行，没有一家肯借款的。

那款轮椅2万8，已是性价比很高的了。黄朗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他最好的。

他高考完那三个月拼命跑外卖，一天一顿，应该是能赚回来的。

黄朗点开微信，按下语音键：“徐大宏，你和余哥还有联系吗？”

他和徐大宏是在黑心电子厂打工认识的，当时那片区有位负责“民间借贷”的余哥，缺钱的人都找他借。

“有...他电话......”徐大宏那边风吹得呼呼作响，一听就是开着免提在路上跑单，“咋，你那土豪不要你了？这么缺钱？”

“少废话，5分钟后发我。”那噪音听得黄朗耳朵疼，他没多废话，告诉徐大宏，“一包软中，过时不候。”

......

陶也推开门，里面坐着的还是上次那位金牡丹大姐。

芝姐一改上次土豪形象，剪了个空气刘海，特意在脸颊留两根长的须须，试图挡住两侧膨出的肉。

那两撮头发体积才多大，根本盖不住她脸上大片留白，反倒显得给那正三角形的脸描上黑边，显得咬肌更突出了。

芝姐见陶也盯着自己看，直接乐了：“换发型认不出了？她们都说我这个发型像18岁。”

“本来您二十几就和十八不差几岁，剪这个头更像初中生了。”陶也昧着良心说话，眼睛弯弯的，笑得自然。

干这行的，没点演技哪行呢。

陶也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点优势，从小他就在家庭的熏陶下，学会演父母的乖小孩、老师的好学生、泳队的好队长，上班后更是演一个没脾气又好用的听话员工，瘫了后还要演情绪稳定自强不息的好青年......演着演着，这些皮套竟成了他的保护壳，不敢摘下。

“你这小嘴抹了蜜似的，还初中生，我都能当初中生她妈了。”芝姐笑骂道，嘴上说着不信，实际藏不住的开心。

人都这样，不知不觉就老了，心里却还住着从前的自己。

“真看不出来。”陶也淡淡笑着，轮椅停在床侧，给她按摸大腿前侧的肌肉，柔声问，“力度合适吗？”

“嗯。”芝姐应了声，表情舒适，闭眼躺着小憩。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从和三任老公分手的故事讲到卫星发射，又从养水仙花的心得谈到最近的股市。

芝姐的思维很跳跃，陶也到也能跟上，说什么话题都能聊上几句有营养的话，这点和别的捏脚小哥不同，她很满意。

“你知道新能源板块有支很厉害的股吗？最近老火了。”芝姐问道。

“您说的是KT集团？”陶也抬眼，猜测道。

“对对对，就是它。哎哟，上周五事务所那个公告一挂网，周一直接涨停啊！”芝姐表情夸张，捶胸顿足，“早知道买它个20万，不得赚死啊。”

陶也有些错愕，原来上周五就是430公告日。

从前日夜不眠紧盯的那个日期，就这样过去了。

那张对外公布的财报，有多少数字多少科目，都是他用无数个“借”“贷”，上百条调整分录调出来的。

陶也心里是自豪的，却又难掩落寞。

“你还挺了解的啊，炒过股？”芝姐好奇地问。

“没有，我没钱炒，只是总听新闻上念KT集团。”陶也笑笑说，不想承认自己就是KT集团的审计师。

不过即便他说自己是，大概也没人会相信吧。

“不错，看新闻是好的。”芝姐用过来人的语气教导他，“你该多读点财经类的书籍，像我这样，能看懂财务报表了，才能投资赚钱。”

陶也语气温和，笑得很乖：“我脑子不好使，总看不进书，能给您捏捏脚就很知足了。”

他知道说什么话顾客爱听。至于骨子里那点傲气，陶也早已埋进土里。

说完，他侧身转轮椅，想绕到后面给她捏脚。

这时陶也才看见，芝姐的右手竟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五根粗大的手指正揉捏着皮肉，不安分地往上游走着。

她在干什么？！

陶也吓了一跳，抓起芝姐的手，扔了回去。

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灰了，他望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巨大的厌恶涌上心头，也不知道被摸了多久了，竟一点没察觉......像个废物一样。

愤怒和恶心像猛兽在他心里冲撞，陶也想大声质问“你把我当什么了？！”

可他不能，他需要这份工作。

陶也把牙齿都咬得打颤，极力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告诉她：“姐，我只是做足疗的，其他的不弄。”

“呵，干足疗的还装什么清高，”芝姐笑了一下，颇有兴趣地欣赏他的反应，“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啊，就是摸摸。”

“以后别这样了，姐。”他声音还像往常那样淡淡的，手上的活没停，低头按摩着她的足底。

乌黑柔软的头发随着动作摆动，他垂着眼，那双长睫毛微微颤动，让人心生怜爱。

这模样芝姐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包养起来。

哪怕不能做，偶尔摸摸玩玩，撩拨一下，也是极好的。

“姐不白摸，你会得到相应的报酬的。”芝姐起身，提起她爱马仕S级皮包，留下潇洒的背影，“只是，如果以后想清楚了，也可以联系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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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