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执韫神色复杂。

看样子，他的猫只是在心理上有点小毛病，在生理上则非常健康。

非常健康。

健康得令苏执韫想立马把猫送去绝育。

上次仅仅只是看到，这次是用脚碰到，谈秋还真是不拿他当外人。

苏执韫在自己房间中通常并不会穿什么质地坚硬的鞋子，也就导致那紧贴着他脚面的触感格外明晰，是暖烘烘的小猫在用自己的身体冒犯、亲吻他的脚尖。

苏执韫猛然皱眉，语气严厉：“谈秋。”

谈秋没理他，头轻轻往旁边一撇表示我不听我不听，闭上双眼，不管不顾抱着他的腿开始乱蹭。

那触感也就顺着苏执韫的脚尖，游走到他的脚背，再滑到脚腕处、小腿上——

苏执韫此时坐在床沿，退无可退。

苏执韫对猫咪抱着自己发情的举动没有什么不满。

单纯的猫或者人，苏执韫都能接受。

但他不接受谈秋在做猫的过程中同步进行人的行为。

谈秋作为猫来信任、依赖、亲近他都可以，但谈秋不应该在此过程中对他产生人类才会有的欲念。

猫和人的身份混淆会让谈秋的固有观念发生转变，使他难以从“我是一只猫”的心理中挣脱。一着不慎，谈秋这辈子都无法摆脱作为猫的阴影。

而这是苏执韫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他还记得谈秋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家。

苏执韫手指微微收拢，抓住谈秋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章鱼一样牢牢扒在自己身上的谈秋拔下来。

他用了点力气，谈秋的脸上因此划过一丝痛楚，小八爪鱼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吸盘收回，只是仍眷恋地用触手勾着苏执韫的裤脚。

苏执韫放缓了语气，“谈秋，看着我。”

谈秋难受得都要哭出来了，他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对待他，身体上的不舒服与心理上被拒绝的难受，终于令他忍不住小声啜泣。

那模样，就好像苏执韫对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

苏执韫：……

灭火的最佳方式是用水。

用冷水。

苏执韫也懒得跟明显精虫上脑的谈秋讲道理了，直接拽住谈秋，将人拖到浴室。

把人放在淋浴头下，调出冷水，打开开关，一气呵成。

突然淋下来的冷水令谈秋猝不及防，他不得不闭上那双水雾莹润的双眼，狼狈地承受那冰凉无情的水柱的水柱冲刷，同时张开嘴巴大口喘气以防止被飞溅的水流呛到。

冷水顺着他的发丝落下，划过他纯白色的睡衣睡裤，瞬间浸湿了他的全身，浇灭了他的痴欲。

苏执韫站在不被水流溅射的另一端，透过水流的缝隙冷眼旁观谈秋身上的变化。

一时间，浴室里只剩哗啦啦的水声。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屋外轰隆一声闷雷，是重叠乌云终于对炎热夏日发起了挑战的号角。

此时室外是三十七度的高温天气，屋外的雨水想必比浴室内水滴更加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有沧海桑田那么久，也可能仅仅只是过了几分钟，谈秋终于彻底清醒。

他睁开眼，冷水还在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他的眼睫上，于是他伸出手抹了一把眼睛，将阻挡他视线的水滴抹去，隔着水流安静地与苏执韫对视。

谈秋不太在意浇在自己身上的冷水，尽管他冻得浑身发抖。

因为此时他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的主人神色冷淡，就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无法影响到那人。他所展现的一切，柔顺的，羞耻的，疯狂的，都无法映入苏执韫的眼中。

谈秋心想，苏先生的目光竟然比浇在身上的冷水还要寒凉。

苏执韫此时也在观察谈秋。

见谈秋已经冷静下来，苏执韫终于恩赐般伸手关掉花洒。

水流停下，谈秋身上的水滴还在嘀嗒嘀嗒。

一只被水淋得湿漉漉的猫。

苏执韫探出手，那洁白如玉的手将谈秋额前耷拉下来的头发捋到旁边，露出那双还在滴水的杏眼。

“谈秋，”苏执韫蓦然开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清冷的语调如冰似玉，轻飘飘地砸在谈秋耳中。

这回谈秋听清楚了。

谈秋突然笑了，嘴角轻浅向上勾起。

是一个从没有在苏执韫面前展露过的、无力而又苍白的笑。

他很快收起笑意，那笑容浅淡到仿佛昙花一现，然后语调轻软，回归了他的猫猫角色，回应着：“喵。”

苏执韫瞳孔收缩了一瞬。

在他捡回谈秋后，这是第一次见谈秋笑。只是这样的表情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在哭。

在这一刻，他仿佛透过面前人看见了久远时光之外的小谭秋。

也是这样冲着他笑。不过那时候更多的是天真的，不谙世事的笑。

谭秋，谈秋。

谈秋是在秋天生的，也是在秋天被抛弃的。

在别的小猫被猫妈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照料着时，谈秋则被猫群毫不留情地弃养，小小年纪便离开猫窝。

于是谈秋独自一人在残酷的大自然中跌跌撞撞，身上添了伤口也是独自舔舐。所以他会伤痕累累，所以他不懂如何治愈自己，不懂如何跟同类相处。

这很合理，但苏执韫想让谈秋掌握正确的相处方式。

他对谈秋总是怜惜居多。

苏执韫叹了一口气，问眼前湿漉漉的狼狈小猫：“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听到这话，谈秋莫名有些委屈，不是您把我拉到浴室里劈头盖脸一顿淋吗？

他不明所以地歪歪头，对上了苏执韫仿佛能将人看透的目光。

谈秋明白苏执韫问的是什么了——在问他的“病”。

在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疯。

不过他不打算回答。

苏执韫也不在意谈秋的回避。

他又调整开关，给浴池放满水，试了试温度后将浴室的空间让给冻得瑟瑟发抖差点应激的小猫。

“去泡个热水澡吧，”他说，语调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放松一下，别太紧张。”

苏执韫转身离开浴室。

无论何时，谈秋都会下意识地听从苏执韫的命令。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乖乖地缩进苏执韫的浴缸，将自己没入苏执韫为他准备的热水之中。

苏执韫命人送上来一碗姜汤。

谈秋毕竟淋了水，身子底子又不怎么好，还是要喝点姜汤驱驱寒，以免他一个不小心感冒发烧。

谈秋泡了一会儿澡，穿着苏执韫的衣服出来。

深色的睡衣对他来说有些偏大，领口处松松垮垮，衬得谈秋更像一只瘦弱的猫咪。

苏执韫抬眼，“过来，先把姜汤喝掉。”

谈秋默默爬过来，端起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衣袖略宽松，谈秋有些不适应地转了转手腕。

苏执韫靠近，伸手替谈秋将袖子挽起。

两人一时间距离极近，谈秋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地小口饮完姜汤。

谈秋猜测姜汤里应该放了不少糖，不然怎么会这么甜。

谈秋这次没有跑掉，厚着脸皮留宿苏执韫房中。

苏执韫对此不发表什么意见，关掉卧室的灯，“晚安。”

屋外雷声阵阵。

是暴雨。

厚重的窗帘倒是可以轻易抵住雷光闪烁，可隔音再好的房子也难阻挡雷声轰鸣。

雷鸣隐入大地，仿佛连带着大地的颤动。

谈秋在软榻上翻了个身。

他悄悄看向床上背对他熟睡的苏执韫。

可能是他今晚惹苏先生不开心，连晚上会垂落在床边供他抓握的右手都没有了。

谈秋抿了抿唇，从软榻上坐起，将自己的头轻轻凑到苏执韫枕边，靠在床头柜和床沿构成的小角落中，打算以自己最熟悉的坐姿入睡。

他持续放空着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孤儿院中狭窄的小床，稍微一动就会引来一阵咯吱咯吱，然后被睡在同一个宿舍的小孩们大声呵斥埋怨。

又像是回到了以前打工的画室，累了一整天的他缩在杂乱的仓库，在混杂着劣质颜料刺鼻气味的喧闹画室中入睡。

他努力用熟悉的记忆唤醒自己的睡意，却总是不得其法。

苏先生的卧室很安静很安静，没有奇奇怪怪的气味，只有舒缓神经的淡淡橙花香。

房中留了几盏昏暗的小夜灯，铺在地上的软榻极为温暖舒适。谈秋知道就算自己翻来覆去吵醒苏先生，苏先生也不会生气，只会迷迷糊糊伸出手摸摸自己，然后将手递给他，任凭他拉着他的手入睡。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睡眠的环境，可是谈秋偏偏睡不着。

我这算什么，这么好的夜晚都睡不着，偏偏想着以前那些糟糕的环境，欠虐吗。谈秋在心里哀叹。

苏执韫不知何时从床上起身。

“怎么哭了？”苏执韫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

谈秋有些茫然，我哭了吗？

苏执韫伸手，替谈秋擦掉眼下的泪珠。

泪水砸在他的枕边，砸出一小块深色印记。

谈秋又眨了一下眼，又是一大滴泪水，应和着此时窗外的阵阵雷雨声，啪嗒啪嗒砸落。

谈秋用眼神告诉苏执韫——我太困了，打了个哈欠，就不知不觉流眼泪了。

苏执韫读懂了谈秋的眼神。

——想靠近。

小猫很勇敢，但独自流浪难免受伤。

小猫觉得身上的伤太疼，于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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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痴欲，泪水，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