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城里人都知道,赵知府家正闹狐妖。

平素里后衙厨房里做好的鸡鸭鹅,总是还没等上桌就丢了;碎砖乱瓦,到处乱扔,叫人不小心踩着,多半要绊个大跟头。

这还都只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自从赵知府的小姐赵娇儿被狐妖魇了之后,已有半年没踏出过她住的西跨院。

府中的仆妇从西跨院外头路过时,常听见她在里面又哭又叫,又唱又笑。

偶尔有人瞥见赵小姐从窗中探出头来,只看着她满面病容,憔悴欲死,显见得命不久矣。

除了一个贴身的丫鬟小莲以外,再没别人同她说过话。那小莲每日一次,出来到厨房给赵小姐拿饭食,若有人问她小姐到底怎么样,她只是闭紧了嘴巴,拼命摇头。

显见着也被那狐狸摆弄得疯了,一句话不敢多说。

可怜,可怜。

外头都是这般说,实际的情况,却只有局中人才明白。

这天一早,小莲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从外头一路飞跑进西跨院,刚进了屋,就大声嚷嚷:

“小姐!小姐!”

妆台前坐着的那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光景,生得眼含春水,粉面桃腮,不见半点病容。

她那面庞尚带点稚气,已能看得出丽色,称得上是个美人。

此时她听见小莲呼唤,便扭过头来,眼波一转,转出千伶百俐,说不尽的聪明机敏。

只消看她这双眼睛,便知她满肚子里都是鬼主意,是个再难缠不过的小丫头。

此时她看着小莲慌里慌张的模样,板起一张粉脸,轻斥了一声:

“慌什么,叫人家听见怎么得了?”

小莲口里喘着气,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赵娇儿见了她这模样,心里便明白了**分,开口问道:

“所以,是老爷又找了捉妖的来?”

小莲的气还没喘匀,说不得话,只是用力点头,又喘两口气,这才急急忙忙说道:

“没错——这是从二门外头传进来的消息,有个道士已经朝这边来了——小姐你快点,他马上就要进来啦!”

赵娇儿却不着急,歪过头想了一想,道:

“上次来的是城外玉皇观的道士,上上次是菩提院的和尚……如今近处这几个寺庙道观里的和尚法师,咱们都已经打过一遭,按说再没人了,如今老爷从哪里又找的道士来?”

小莲道:

“听说这次的道士不是从近处找的,是个远来的道士,正住在镇上的驿馆里,老爷听说,就急急地把人请来了……哎呀小姐,你再不快点,叫人瞧破了西洋镜,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娇儿看着小莲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止不住噗嗤一笑,回过头来看向妆台上的镜子:

“你急什么,不过是单独一个道士,还能吃人不成?”

小莲看着赵娇儿的模样,越发着急,口中说道:

“这次的道士,和之前那些不一样!”

赵娇儿又扭头看了她一眼:

“哦,哪里不一样?”

小莲想要说,却有些说不出,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解释。赵娇儿又笑了:

“你也真是过分小心了,咱们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还怕这一遭?”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面拿起粉盒,把里面的香粉往脸上抹。

赵娇儿这盒香粉里面掺上了黄色的花粉,她把它搅匀了抹在脸上,不但不显白,反而把原本白皙的面孔涂得黑黄,面庞也显得比往常瘦了,离远了一看,正是个久病的模样。

她擦完了粉,照照镜子,还不满意。

于是又拿起眉黛画了又画,硬生生把一双远山眉画成了八字眉,不必蹙眉,也显得愁眉不展,不得开颜。

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娇小姐,叫她自己这么一打扮,竟扮得难看了好几分,倒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赵娇儿却满意了,又转过头去看小莲:

“你看看,这样可瞒得过人么?”

小莲捂嘴忍住笑,点头道:

“这化妆的本事,小姐若是自认天下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小姐这模样,着实像个被狐妖魇了的女人。”

赵娇儿看着镜子,也满意地点头,吩咐道:

“既是这样,你去把后头堆着的石头瓦块多多地搬进来些,等那道士到了门口,咱俩好拿石头砸。”

小莲又是一笑:

“小姐放心吧,我早就备下了。”

赵娇儿一拍手:

“做得好,等这次的事完了,我重重赏你。”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么一说,小莲却愁眉苦脸起来:

“奴婢为小姐办事,说什么赏不赏的……只是这都已经过了半年了,老爷还没有要退婚的意思,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赵娇儿哼了一声:

“退婚?那般一个侯府的贵婿,他才舍不得主动退婚呢!做小侯爷老丈人的机会,他岂能就这么轻易错过?”

听她这么一说,小莲的表情更可怜了:

“那我陪着小姐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岂不是白费劲?”

赵娇儿却微笑起来:

“不急,你前儿不还和我说,永宁侯府已经派人送了信来?想必那边已经准备着要来迎亲,只消咱们再挺一阵,等到侯府的人来了,见了这种情状,非主动向老爷提起退婚的事不可,到时候就算我爹爹不愿意,他也没办法啦。”

小莲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看着赵娇儿志得意满的模样,到底什么也没说,只道:

“小姐既然已经装扮完了,就和小莲一起去门口等吧——想必那道士马上就要到,可别耽误了事。”

这主仆俩说话的当儿,她们说的那道士,已经进了二门。

若说岁数,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以捉妖的法师打算,这人恐怕稍嫌太年轻一点。

他足下踏一双十方鞋,身着一领灰道袍,已是洗得有些发白,却格外显得洁净,说来也有些不像是个游方的人。

他头上秀发绾着,插一支白玉簪。

寻常道士带的法器之类,他一概没有,只空着两只手。可他那身上的气度,却比那些带着种种宝器的道士,更胜几分。

他今日进得后衙里来,府中的丫鬟仆妇都已事先得到消息。那些年纪小的丫鬟,都已经回避过了,只剩下几个年长的仆妇,出来瞧热闹。

近半年来,为着要捉那个妖狐,每当隔个十天半月,就有和尚道士往赵知府后宅里来做法。赵知府家里的这些仆妇,对这般事也算司空见惯。

只是眼前这道士这般俊,打扮得又这般齐楚,和城外玉皇观的道士半点不一样,不免惹起众人的兴趣,止不住议论纷纷。

有些年小的丫鬟躲在一旁偷看,瞧见他这模样,也都止不住要脸红起来。

那道士被人这般窥看,却不以为意,目不斜视,只一心跟着两个引路的婆子,往赵小姐所住的西跨院里走。

走到月亮门前,那两个婆子先住了脚,向着那道士说道:

“此处便是我家小姐的住所,请先生自进去吧。”

道士点一点头,刚要抬脚,那两个婆子见这先生少年英俊,不免起了几分怜惜之心,又开口提醒道:

“那狐妖凶顽异常,时常投掷砖头瓦块打人,先生可要千万小心!”

那道人一笑:

“多谢两位妈妈提醒,不过这也无碍,无论她再怎么凶顽,也不过是一只小狐狸罢了。”

他这样一笑,不免在波心荡漾开一片涟漪,饶是两个婆子年纪已经不轻,见了这般俊俏的年轻道士,如此温柔和气地同她们说话,也止不住老脸一红,躲到一边去了。

他又笑一声,并不见怪,抬脚就进了跨院。

这道士一只脚刚跨进院里,就见一枚瓦片嗖地一声,被人从屋里丢出来,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挑一挑眉,用脚将那瓦片拨到一边,继续往里走。

这院里倒是清净,还堆着些秋时的黄叶不曾扫。想必府中的下人害怕狐妖,故而不敢进院子来清理。

道士往里走了一步,又有飞石从门内打过来。

这次因离得近了些,石头擦着道士的腿边飞了过去。道士竟也不在意,还是继续往前走。

里面扔石头的人似乎是发了急,砖头瓦块接二连三地向他飞来。然而那道士不知有什么法术,明明看他走得慢悠悠,偏里面无论怎么扔,总打他不着。

里面的人越发着急,石头如雨点似的打将出来。若不省得的人,或许真以为是狐妖。

这番雕虫小技,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那道士。

他虽然名义上是来捉狐妖,其实心中却不信鬼狐之事。只猜是那赵小姐悄悄在府里养了个相好,假托狐妖,留在家里,好和那相好长相厮守。

这样的事古往今来都不少见,只好骗骗那些愚男蠢妇,又怎么瞒得了他。

这样一个女子,要是嫁到永宁侯府去,只怕那小侯爷,要做活王八了。

却说这道士来此,本就不是为了要为赵知府排忧解难,只想要弄明白这里面的蹊跷。

此时他冷笑一声,心中思忖:

“倒要看看她如何弄鬼。”

这西跨院本就没多大,屋门离院门,至多不过五六步距离。

那道士心里打定了注意,脚下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猛冲。

赵娇儿和小莲两个猝不及防,就这么让他冲了进去。

她俩一左一右站在门边,手里还攥着石头没来得及丢,只见那道士眼疾手快,伸出两手,一把就抓住了她俩的脖领子。

这道士拽的地方格外刁钻,若要挣脱,非把衣裳扯坏了不可。再加上事出突然,主仆两个都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道士抓着两个人,又四下里张望了一番。

这屋子本来不大,又没有别的门,显见着并没有别人在。

这样看来,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两个小姑娘弄的鬼。

道士低头看了看她们两个。

他看出小莲是个丫鬟,便松了手,由她躲到一边去。

再看赵娇儿,身上穿得是绫罗绸缎,脸上却涂得一片黄。刚才她扔石头扔得出了汗,又被道士的袍袖擦着,此时一张脸儿白一块黄一块,花得没眼看。

道士止不住一笑,伸手捏住她手腕。

赵娇儿被他大手一握,钳得疼痛,这才回过神来,开始猛烈地挣扎,对着他连踢带打:

“放开我,你这臭道士!登徒子!”

那人由着她打骂,花拳绣腿打在身上,也觉不痛不痒,等她踢打得累了,再动不得,这才向她笑道:

“我还道真有什么男狐狸精作祟,却原来是你这么个小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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