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梵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盛枝时的样子。
容貌过分明艳的少女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骄纵又夺目。
她肤色雪白,便显得瞳孔愈深,唇瓣红得稠艶。
这种视觉的冲击无可比拟。
比她曾经在橱柜里见到的那些摆得高高的玩偶和洋娃娃都美丽。
她下意识将怀里的小狗抱得更紧了一些。
盛枝来了以后,她就没有再挨打了。
大小姐气势汹汹的,但是在接过小狗的时候又满眼心疼。
她问她想要什么。
纪清梵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只说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听起来很有一种不求回报的善良,但其实真相就如同那些人的猜测一样,她是知道那是盛枝的小狗,才上前护着的。
因为她曾在那个暴雨天看见这个众人口中傲慢不好惹的大小姐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这只被遗弃在垃圾桶旁边的小狗带回家。
盛枝和她不一样,她有一个爱她的家庭,一个很健康的身体,学校组织运动会,她都会报名,而只要她参加,第一总会落到她手里,肆意张扬到晃眼。
学校里也有人在讨论她,没有人能不知道她。
她的脾气和她的外貌一起出现在那些高频率的提起中。
家世好,很傲,脾气极其差劲,身边总是簇拥着一群人,随心所欲。
纪清梵知道自己在的学校有很多有钱的学生,像她自己这样靠成绩进来的才是少数。
只是这个放在别的家庭里会被夸的优点,放在她的家里,反倒会为她招来毒打。
她小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弟弟那么差劲,他们却只喜欢弟弟,不喜欢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可给她的只有旧衣服,但是随着渐渐长大,她已经明白了,她在这个家就是注定被厌弃的存在。
就像她的出生,也不是被人期盼的。
盛枝其实比她想象中更好搞定,就像那条被她捡回去的小狗,可能因为见到的恶太少,她对待可怜的事物总是报以一种过分的善良。
她不过是用了一些手段,让自己被那些人欺负时的场景展露在盛枝面前,可能是因为她保护过她的小狗,于是她教训了那些欺负的人,也保护了她。
那是纪清梵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时间。
她和她一起上学一起下课,去到她身边最近的距离。
一开始她只是想借她的关系让自己的生活轻松一些,但却漏算了自己会被她吸引这件事。
肆意随性的大小姐,逐渐占满了她的视线。
她偷偷摸清了她身边的关系,知道她有一个从小到大玩得很好的朋友叫江晚音。
她喜欢吃甜,每次吃到喜欢的食物都会开心地眯起眼,像猫。
她的母亲很爱她,但是工作繁忙,所以她总是一个人住,于是她把自己养的小狗看成是陪伴着自己的家人。
小狗因病去世的那天,是纪清梵第一次看见盛枝哭。
“怎么办呀,我的小狗死了,它怎么就这样离开我了……”
她哭到眼眶红红,声音抽咽,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
纪清梵看着看着,忍不住拭掉她的眼泪,轻而认真地开口道:“我当你的小狗吧。”
盛枝闻言抽噎了一下,红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紧接着呜呜哭得更厉害了:“不行,这样我就太坏了,我怎么可以把人当成小狗。”
“不坏的,是我想当你的小狗,”纪清梵有点生涩地抓住了她擦眼泪的手,“让我当你的小狗吧,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盛枝被她哄好了,没有再哭了。
她也紧紧地抓住了纪清梵的手,眼里还残存朦胧的泪意:“那你不能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我会一直是你的小狗。”纪清梵说。
她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近。
盛枝对她很好,很在意她。
她发现盛枝其实是个内里特别温柔的女孩子,那种日常表露出来的骄纵恣睢更像是一种保护色。
在她们的学校很多学生都有手机。
盛枝联系不上她,就给她也买了一个,还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存到了那个手机上。
纪清梵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屏幕上五颜六色的东西是什么,怎么按一下就从一个页面跳到了另一个页面,这对她而言新奇的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盛枝就认认真真地教她怎么用手机:“你打开这个软件,就可以给我发消息啦……然后编辑内容……编辑完点这个发送键。”
她手把手地带着纪清梵编辑了一条[盛枝天下第一大美女]的消息发给了自己:“喏,就是这样,简单吧,会了吗?”
……距离太近了。
盛枝身上那种让人目眩神迷的香气将她完全裹挟。
“会了。”纪清梵红着脸点头,盛枝便松开手让她自己试。
纪清梵认认真真地编辑了一条[你对我真好]。
她望向她的神情也特别认真,盛枝有点难为情起来,哼哼唧唧道:“拜托,你可是我的小狗,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纪清梵学会基础的功能后,就将手机重新放进了盒子里,像揣着什么珍宝一样带回家洗了好几遍手才打开。
只是她再想方设法地藏着,还是很不幸地被她的弟弟看见了。
她的弟弟惊喜交加地问她哪里来的最新款的手机,他要了。
她在这个家中如履薄冰,一直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但是这一次她反应很大地拒绝了他,父母闻声而来,上来就打了她一顿,让她把手机给弟弟:“做姐姐的,大方一点怎么了?”
她只是咬着牙摇头,像头小兽一样去撕打反抗。
反抗的最后就是她被摁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手机也被气得发狂的弟弟拿走了,他对她晃晃手机,笑得轻蔑:“不识好歹,早点给我还省得挨打。”
她恨得眼睛发红,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挣扎上前:“还给我!”
手机在过程中摔碎了。
只是再来一次的反抗同样徒劳,她彻底激怒了他们,被用绳子绑住,捂住嘴,关在了唯一有锁的房间里。
“我们本来没想让你这么早就嫁人的,琢磨读读书彩礼还可以高一点,但是现在看来你实在是太不听话了,还是早点嫁人吧,正好你弟弟想要个新款手机。”
“结婚了也不用上学了,这两天就去把学退了。”
他们一言一语商量着,轻飘飘地决定了她的命运。
他们也知道她肯定不会乖乖嫁人,所以做好了一切准备。
纪清梵看着他们的脸,听着他们的声音。
她被绳子绑得好紧,磨得她皮肤好疼,塞进嘴里的抹布让她快要作呕。
可能是因为饥饿带来的眩晕,她几近将他们幻视成怪物。
好恶心。好恶心。
她要怎样做才能逃掉……
他们怕她有自我了断的念头,强制地给她灌进去一些稀粥,至于其余的一切生理活动则都在眼皮子底下进行,他们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驯服她,磨平她的意志。
他们也的确让她丧失了想好好生活的想法,因为她想拖着他们一起死了。
可就在做好准备的那天下午,盛枝找了过来。
见她家里人态度遮遮掩掩的,察觉到猫腻,直接带着保镖不容拒绝地进去了。
原来是这几天盛枝给她发消息她都没回,不仅没回,她还听到有关于她退学的消息,觉得不对劲就找了过来。
——事实是纪清梵果然被他们关了起来。
她让保镖们联系律师,同时控制住已经开始跪地求饶的纪家人。自己则单独去找纪清梵。
等打开门找到被用绳子绑在角落的纪清梵时盛枝几乎不敢想象。
她找来剪刀,剪断她身上的绳子。
已经麻木的口腔终于被解救,纪清梵低下头,下意识地想躲开她的目光。
她太狼狈了。
可是下一秒,盛枝抱住了她。
纪清梵再次闻到了她的香气。
和这个拥抱一起,将她完完全全地包裹。
这几天她一滴泪都没有掉,哪怕再难捱也只冷静地想着对策,然而这一刻被盛枝抱住后,她却突然就崩溃了,眼泪克制不住地大滴大滴往下落。
她埋在她怀里,抑制不住地,哭得浑身发抖。
“我好害怕,我也不想被他们用来换彩礼,绑得我好疼,我上厕所他们都盯着我看怕我跑掉……”
她的话语很破碎很混乱:“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你很好,特别好,”彼此的长发随着这个拥抱交织到一起,盛枝肯定地说,“不是你的问题。”
纪清梵听着她的声音,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是那样的温暖柔软。
像悬挂在天上的明月。
让她触碰到了便不愿再放开。
※
盛枝帮她把事情处理好,带她回了她的家。
她怜惜她,想让自己的母亲也培养她。
她还给她买了新的手机,告诉她要记住回她的消息。
新手机也很漂亮,纪清梵偷偷地用这部手机拍了很多很多盛枝的照片,各个角度。
她的手机上其实没有什么别人的联系方式,只有盛枝,所以盛枝没必要担心她不回她。
盛枝让她专心学习,让她不要再顾忌旁的,好好地学就行了。
可纪清梵还是偷偷地找了兼职,她想她现在还还不起她对她的好,但总有一天要还给她的。
她听到很多人说盛枝没有耐心。
不过她从不这样觉得,因为不喜欢做题的盛枝总是可以陪她做一下午题,还会趴在她旁边夸她真厉害,用那种亮晶晶的目光。
就像她穿了她给她买的衣服,她也会夸她好漂亮。
而她生病了她就会很担心,带她上医院,喂她吃药,于是在发烧快好了的时候,纪清梵又偷偷把自己的病弄得更严重了。
为了记录下这些,纪清梵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
她好喜欢她关心她,好希望她能一直关心她。
盛枝给了她家人从没带给她的温暖和呵护。
那时她总是不敢和盛枝对视,可是又在梦境中频繁地看见她。
她美得几近梦幻,唇似玫瑰,五官艳若桃李,触碰她的指尖滑到柔腻。
呼吸间全是诱人的甜蜜。
纪清梵呼吸不过来一般,喘着气从梦中醒来。
身下湿得指颤,她明明醒来了,却又将梦境延续,在脑海里描绘着她,想着她自、渎。
她为自己对她生出的心思感到不耻和愧疚,可又控制不住地兴奋。
反馈到现实就是她越发依赖盛枝了。
她不想看见盛枝对别人笑不想看见盛枝和别人玩,她想……独占她。
让她属于她,只属于她。
可是盛枝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她的目光更不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不会是她的“唯一”。
她更加地粘着她,离了她就要死去那般,甚至晚上都要以怕一个人睡,会做噩梦为由,去她的房间里睡觉,做什么都要盛枝和她一起。
她总是忍不住询问盛枝和别人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只是闲聊,她也控制不住地想要刨根问底。
“你喜欢她吗?你今天对她笑了好多次。”
她很焦虑。
她只想不管不顾地抓紧她。
可她越想抓紧,越感觉抓不住,盛枝反而开始有点受不了地躲她。
盛枝身边好像也永远不缺新的人。
学校新来了转学生。
她和新来的转学生云羡走在了一起。
有人说她们未来会订婚,学校论坛上甚至有人磕起来她们的CP。
纪清梵更加焦虑了。
因为这段时间,盛枝已经不愿意告诉她自己去了哪里,似乎是不想再被她追问。
她们之间多出了很多距离。
她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躲她。
……她不要她了吗?
论坛上那些讨论盛家会和云家联姻的消息针一样扎进她的身体。
订婚。
她要和云羡在一起了吗?她们会拥抱吗?她们会接吻吗?她们会做更加亲密的事情……?
所以她厌弃她了,是吗?
纪清梵死死地掐着指节。
好恐慌,好不安。
她想二十四小时都和她在一起。
她给盛枝发了好多消息,问她在哪里。
可盛枝没有回她。
好不容易循着一个论坛里新发的帖子找过去,却看到她正和云羡坐在一起,云羡在分享自己烤的饼干。
盛枝被她喂了一块,眼睛都亮晶晶水汪汪的:“你好厉害,好好吃。”
云羡神色很温柔:“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一直给你做。”
嫉妒的滋味在心底蒸腾,等反应过来时,纪清梵发现自己已经上前将那袋饼干打落在地。
“纪清梵?”盛枝茫然地看向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旋即她看向那袋被打落在地的饼干,又看向她,唇瓣动了动,她像是想对她说些什么别的,但最后又压下,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
纪清梵看着她脸上的不悦神情,只觉得有些晕眩:“我……”
她要怎么说,说我嫉妒,说我不想看到你和她这么近,不想听你叫她姐姐?不想你夸她好厉害?还是说无论是云羡还是江晚音她都很讨厌,不想看到你和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玩?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最终还是云羡出来打了圆场。
盛枝见她很慌,又摆摆手:“算了算了。”
纪清梵掐紧了掌心,好半天才若无其事地嗯了声。
让人沉沦的甜蜜幻想不能再拼凑起来。
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盛枝不会属于她,她对她而言也不是特殊的唯一。
她会对别人好。
她会用那种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别人,还会甜甜地叫别人姐姐。
她可能还会喜欢上别人。
她不是她的救赎,而是她的困渡。
纪清梵嫉妒地快要疯了。
但嫉妒过后又是更大的恐惧。
她竭尽一切地对她好,可那些好淹没在同样对她好的人里,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盛枝是不缺爱的,她从小就被爱包围,对她好的人多到数都数不清。
抓不住。
她抓不住她。
但她怎么能在感受过她的好之后再接受和她渐行渐远的事实?
嫉妒升腾到失控之后,她开始更加极端地暗中离间别人和盛枝的关系,偷偷扔掉那些人送给盛枝的礼物和告白信,挑拨盛枝的朋友和盛枝对立。
这些举动在疯狂中逐渐败露,盛枝发现是她做的后不可置信又忍无可忍地把她堵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问她是不是疯了,她哪里对她不好,就这样讨厌她看不顺眼她吗?
那一刻纪清梵恍惚想起来当时打落云羡那袋饼干时盛枝看过来的目光,那看向她的目光。
喜欢和讨厌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摄取到她的注意力就好了,不是吗?
纪清梵看着她卡在自己脖颈处的手,轻轻地,也将手搭了上去。
良久,她开口:“是啊,我讨厌你。”
但其实不是的。
她怎么会讨厌她呢?
她永远不会讨厌她的,她只是爱慕着她,太喜欢了,快要发疯了的那种喜欢。
果不其然,盛枝听见她亲口承认是因为讨厌她才做的这些事情后很接受不了。
有的时候,昔日的亲近和熟悉会变成攻击彼此时最好的武器。
她和她就是这样。
纪清梵享受着她的目光,盛枝越来越讨厌她了,和她永远是不欢而散,但她反而真实地成为了另一种程度上的她的“唯一”。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不让她和云羡走,有人给盛枝递情书,她直接当着她的面扔进垃圾桶。
这一切饱含占有欲的带着嫉妒的喜欢,在冠上讨厌的名义后似乎都变得合理起来。
那时她们之间的关系恶化得不能再恶化了。
从上次盛枝问她是不是讨厌她而她亲口承认了之后,盛枝就报复性地处处针对她,她恶劣地勾着她的下巴让她学狗叫,不然不让她走,她神情备受屈辱地对她汪了声,心里却只觉得幸福得快要承受不住。
盛枝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她买了很多不同形式和样子的项圈还有PU材质的手铐,一起放进了那个贴满她照片的屋子里,她幻想着盛枝将这些用在她的身上。
道具琳琅满目地摆着,有的上面戴着铃铛,有的带着牵引,铃铛轻轻一碰就会叮叮当当地响,像她被她注视时无法自控狂跳着的心脏。
内心越发病态,表面上就伪装地越发正常,她进入学生会,将自己包装成成绩优异的优等生,她的身边也开始有人簇拥,和盛枝身边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这两拨人互相看不上,毕竟两边的带头人都是那样不合。
她们成了众所周知的死对头,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关系不好。
但这却是纪清梵这么久来,最期盼听到的事情——她们的名字终于也在论坛里被高频率地一起提起。
心中对她的觊觎和渴望到达一个顶端的阈值,她租了一个很大的房子,用来盛放那些她偷拍盛枝的照片。
她的一颦一笑,甚至每一次蹙眉都记录在她的镜头之下。
明面上,她是清冷成绩优异的学生会长,背地里,她只是一个渴望她到极致的见不得光的暗恋者。
她会将她喝过的水杯藏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唇叠上去,想象和她接吻,获得更近的距离。
她捡走她的衣服,用上面残存着的属于她的香气来抚慰自己。
那会学校里还有一个关于暗恋的传说,用校服上最靠近心脏的那颗纽扣给喜欢的人告白就可以成功。
她不信这些,但是却偷偷将盛枝校服上的纽扣拆了下来。
然后在夜晚,将它用力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总有一天,她会用尽一切将她留在身边,让她只能注视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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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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