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夫耐心指点道:“易长行的两根断裂的腿骨都在小腿的相同位置上,想想看,这马儿又没有我们为人的思路,怎么光在一处踩断呢?”
“所以,他的腿骨断裂是……是人为的?”项晚晚倒吸了一口来自夜色之中的凉意。
胡大夫叹了口气,并没有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递给项晚晚又一张药方子,道:“今儿我看他身上的刀剑伤口似是越发严重了,你去按着这个抓了药来,药汤喝下,药渣敷在身上。还有我上次给你的药膏,再去抓一个疗程来,许是最近天气越发炎热,恢复得并不是很好。”
“好。”
胡大夫走到屋门前,又回身望了一眼易长行,并压低了声儿对项晚晚说:“我今儿瞧着,他的精气神似乎没有先前的好。若是再这么消沉下去,对恢复也是不利的。”
这个理儿项晚晚自然是知晓的,可她心里明白,人在遭遇最大悲痛之后,若是想再缓过劲儿来,可没那么容易。
想当初,若不是她沿途帮忙救治伤兵,帮逃难的百姓搭把手,看尽人世间的各处惨状,她也不会这么快地走出伤痛。
不,不对!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走出一年前的惨痛。
项晚晚的眼睫低垂,晦暗且朦胧的月色,并不能照亮她长长眼睫下的那片沉痛的过往。
她送胡大夫一直走出巷子口,胡大夫才又压低了声儿,道:“刚才我探了他的脉搏,发现有些脉象已于原先不大相同。”
“什么意思?”
胡大夫眉头深锁,咂吧了一下嘴,道:“老夫怎么觉得,他似是被人下过毒了。”
项晚晚吓得心口一跳:“怎么可能?这两天我一直守在旁边,他也没怎么吃东西啊!”
胡大夫脚步放缓,干笑了两声:“这毒性十分细微且缓慢,可能是慢性的。依着这般缓慢,可能在易长行的体内,待了有些时日了。不过,这症状老夫也不大清楚,得回去再翻翻医书。总觉得,不像是我们大邺这边所掌握的毒性。”
“那定是北燕人下毒的。”
“哎,若是有相熟的御医来帮忙瞧瞧就好了。”胡大夫叹了口气,道:“太医馆中,关于天下毒物的医书可谓非常全面。我甚至怀疑,他到现在偶尔还在吐血,恐怕正是毒气引发,恰逢目前身体各处脉络处于最为低迷之态,方才让毒性上升到最大。”
“那该如何是好?可有什么办法缓和一下吗?”
“给你的那个药方子里,老夫加了几味药,可暂且压制几分毒性。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具体情况,还待老夫回去再翻翻医书。”临到路边,胡大夫又叮嘱了一句:“总之,切不可让他情绪波动太大,否则,在身体尚未恢复之时,毒气溢满全身,就算是华佗转世,都没用了。”
此时此刻,在天牢里,也有一个人说了同样的言辞。
“王爷请放心,皇上这会儿必死无疑。且不说他的腿骨已然断裂,就单说他被我亲手灌下的山月引,那也是回天乏术的剧毒。我听说,那山月引只需一滴便可渗入心脉,再佐以稍稍的情绪波动,便可引出地府里的黑白无常来勾魂儿了。”说到这儿,此人咬碎了口中的言辞,并恨恨道:“就算是华佗转世,皇上这会子也是救不得了!”
端王福昭的眉眼看向前方幽深且黑暗的甬道,那里正传来脚步拖着铁锁链的迤逦之声,听得福昭甚是满意。
他的嘴角现出一抹讥笑,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他的尸体,我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是。我已将此事通知子夜山庄庄主,虽然不知为何,这几天他们庄主不在,但庄里的人已经派了大批人手秘密沿路搜寻,应是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说到这儿,福昭放才将满意的视线落回到眼前人的脸上,他点了点头,一双阴鸷的眸子中忽地闪过莫名的冷色:“卢归,你刚到本王这儿,就立即出了个狠招儿,怎么,你原先认识本王的七弟?跟他有仇?”
卢归微微低头,毕恭毕敬地道了声:“我不曾认识皇上,更不曾与咱们大邺的皇族有相识。原是我被王爷您在路上救了,想以此报答罢了。”
福昭定定地看着他,耳边却听见那渐行渐近的拖行脚步声,他冷笑一声:“报答本王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你,用的是狠招儿。”
卢归的头低得更狠了,他谦卑道:“若是如此说来,主要是我曾满腹诗书,却报国无门。这会儿终于遇见端王您,想大施拳脚罢了。若是从此能以一名谋士居于王爷身边,帮王爷实现宏图大业,那我也算是报恩了。”
“王爷,陌苏带到。”两名狱卒拖着陌苏来到福昭的面前。
福昭点了点头,并大手一挥,道:“给他松绑!”
陌苏本是耷拉着脑袋的,听到这么一句,他微微一怔,缓缓抬起头来。
不过,他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了?咱们的陌师爷看过了凌迟之刑,这会儿吓得失魂儿了?”福昭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道。
陌苏将眼神偏过一旁,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福昭甩开祥云宽袖,转身便坐到一边审讯主案旁,他的脸上是惯有的一派冷漠,却在看到陌苏时,不自主地温缓了起来:“丘府被搜查,我从一开始就不曾苛责过你,你却不知好歹,不念至交之情?!”
这话一说,陌苏更是不屑了。他的眸光有着**裸的鄙夷,可说起话来,却依旧字正腔圆,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显得更是铿锵有力:“王爷真是好记性,这会儿你又开始念及至交之情了?呵呵,你若真对我们这几个儿时玩伴有半点儿情谊在,你就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我表叔处以凌迟之刑的!”
福昭的嘴角有着阴恻恻的笑意,他伸出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对着一旁幽黄的壁火,非常惬意地欣赏了起来。
陌苏瞧着他这么一分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更气了:“我表叔向来对皇上,对先皇都是忠心耿耿,他从不曾有半分谋逆的念头。可你竟然判了他这样大的重罪!竟然还下了凌迟之令!呵呵,端王你可真是好本事啊!真能对我表叔下如此重罚的,唯有当今圣上!”
福昭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并看着自己这双苍劲有力的大手,说:“当今圣上已带着补充军去了丹阳,可没那么多时间回来一一核查。再说了,陌苏,你可别忘了,我,端王,目前是代理皇权。”
陌苏死死地盯着福昭,将心底的恨意,和易长行目前已回到金陵城的这番秘密,狠狠地压制在心中。
福昭向着椅背靠去,他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陌苏脸上的惨白和苍茫,他更满意了。
于是,福昭开始回忆了起来:“我记得,在我们都还是孩童时期,就都围着丘叙后头转了。丘叙武功不错,虽不是朝中最佳,但指点我们这些人,倒是足够的。”
“哼!”陌苏将眼眸偏过一旁,揉着被铁链捆绑了许久的僵硬手腕。却在此时,看到了站在福昭身后的卢归。
陌苏的眉头微微一蹙,眼睛眯了眯,总觉得,这个卢归有点儿眼熟。
耳边,福昭继续道:“我记得,丘叙虽对我们几个皇子尽心尽力,可他对你却十分苛责。儿时,我和七弟还帮你打抱不平过。后来,却听丘叙说,他是想把你培养成他的接班人。”
陌苏一怔,将视线重新落回福昭的脸上,他还是没有说话。
福昭迎上他的目光,正色道:“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丘叙全然不提培养你的事儿,相反,他连禁军都不让你加入。陌苏,要知道,当初你的梦想就是要成为跟他一样的禁军大统领呢!”
“你少在这儿挑拨我和表叔之间的关系!”陌苏愤愤然道:“我表叔不让我进禁军,自有他的道理。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你这端王,也未免管得太宽了些!再说了,禁军大统领之位,也只有皇上任命。就算当初我表叔继续培养我,那又如何?!”
福昭站起身来,背着双手,缓步走到陌苏的眼前,依旧正色道:“我是不是真在故意挑拨,你心底其实是有一杆秤的。”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是想让我交出先皇遗诏的所藏之处吗?”陌苏直接道名了真相,并冷呵一声:“我告诉你,正如全天下人所知,先皇驾崩之时并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诏,更没有传位诏书!他只留下了口谕,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福昭眯起眼眸,将眼底的危险掩藏了起来,他的口中依旧缓声,道:“父皇驾崩时,整个寝宫除了那几个昏庸的太医和太监以外,就只有丘叙和七弟在那儿!在那个非常时刻,七弟若是假传口谕,买通太医,里外太监全数封口,根本就不会有人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皇上根本没有假传口谕!在场的所有太医都可作证。你若非要说是买通太医,那章太医呢?他为人耿直且古板,若真被买通,他早就站出来告发了!”
福昭看着陌苏气急的模样,他冷哼道:“你这般激动做什么?七弟登基,你捞着什么好处了么?再说了,父皇驾崩之时,你又不在现场,你又如何知晓当时的情况?”
几番质问,一下子让陌苏哑口无言。
“本王早就听说父皇原先是写了传位诏书的,由于北燕战局太紧,他仓促之下,将诏书密封安放在禁军之人的手中。”福昭向着陌苏走进一步,他微笑道,“父皇向来信任丘叙,这封传位诏书定是在丘叙手中。丘叙既然到死都不肯说,那陌苏,你来告诉我。”
“你痴心妄想!”陌苏大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传位诏书!那都是……”
福昭摇了摇头,并截住了陌苏的话头:“你今晚回府好好想想,这诏书到底放在哪儿了。想明白了之后,交给我。从今往后,你,陌苏,就是我们大邺的禁军大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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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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