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芷是被口中的药苦醒的。
原本，她在山坡背阴处找到一块潮湿又松软的土地，挖个小坑，变出原型——一株漂亮又娇贵的兰花花，再把自个埋进去。
微风轻抚，水露滋养，她舒展花叶伸了个懒腰。
正美着呢，谁知这时，突然出现了个看不清面容的凡人，手中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水，四处看了看，然后朝她走来。
姜兰芷想把自己拔起来逃跑，却发现她不知怎么回事，浑身动弹不得。
她只能无声呐喊，祈求那个凡人不要再靠近。
可是，那人最终还是停到了她的面前，并缓缓地，把黑水浇到她的根部。
那酸爽!
“呕。”姜兰芷的梦还没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先把口中的药都吐了出去。
“娘子醒了！”一道女声在她耳边响起，不亚于惊雷炸裂。
什么妖？
抑或者，什么人？！
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唰地飞起，露出一双翦水秋瞳，警惕看向声响处。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脸蛋圆嘟嘟的，满脸惊喜，手中还捧着莹润玉碗，碗里装的黑水清晰可见。
——破案了，就是这个水！害她在梦里枯了一朵花的罪魁祸首！
还不等她反应，脚步声急促响起，熠熠金光照亮室内。
姜兰芷咻地滚进床角落，还顺手抓住被子垒高挡住自己，杏眼紧紧盯住来人。
这时她才看清，那身金光，只是因着妇人穿戴金饰太多。
并非她以为的佛祖身上的佛光，也不会对妖造成什么伤害。
只见妇人脚步顿了顿，扑将上来，口中哭喊道：“阿娘的乖乖儿，你怎么了？”
姜兰芷方才起身动作过大，此刻头晕得厉害，身上既没有力气又没有法力，整个一只废妖缩在床角。
不知摸到什么硬物，她直接举起充当武器，“你别过来。”
那是一把匕首，刀刃裹在刀鞘里，触感冰凉，冷醒了姜兰芷还处在混乱的思绪。
妇人被侍女们及时拦住，这才没有径直撞上匕首。
姜兰芷心中揪紧一瞬，见人没事才冷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此地是何处，我又为何会在这里？”
妇人哭了几声，终于在侍女们的哄劝下渐渐平息。
她略有些委屈的回道：“我是你阿娘，这里是康乐长公主府。你是我生的小娘子、小郡主，本来就该此处。”
“兰芷，你不记得阿娘了么？”
阿娘？
姜兰芷心生疑惑。
她是由兰花化形的草木类妖精，生于天养于地，哪里来的阿娘？
可见这妇人的打扮和此处环境，分明是人间不假。
莫非，她是夺了这什么康乐长公主女儿的舍？
姜兰芷一直握着匕首，不敢有丝毫放松，可得知自个有可能夺舍凡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惊惧。
话本子里写过，凡人发现夺舍的妖精后，都要请有法力的秃驴收拾，乖一点的打回原形关进笼子赏玩，坏一点的直接魂飞魄散。
人间的公主有权有势，得真龙天子庇佑，还能轻而易举找到高僧大德帮忙降妖。
相比之下，她这样一只才化形不久的兰花妖，法力微薄，毫无抵抗之力。
这下死定了！
姜兰芷思及这些愈发紧张，忽觉手腕一痛，不防被旁侧侍女冲过来夺了匕首。
“兰芷，你什么时候在身边放了匕首。”康乐长公主舒了口气，嗔怪道，“伤到自个儿怎么办？”
姜兰芷被夺了唯一的防身武器，再也保持不住冷静，“我不是你家女儿!”
她龇出一口小白牙，模仿兽类遇到敌人时警告的样子，虚张声势、胡乱道：“我虽只是刚化形的兰花妖，但也不是毫无法力。如今不过是，不愿伤你们这些凡人的性命。你还是快快放我离开，不要徒做挣扎。”
她只盼这番话能暂且吓住这些人，好让她找出时机逃跑。
康乐长公主似乎真的被吓到，半响忘了擦眼泪，好一会儿才开口，“口说无凭，你如何证明，你不是我的兰芷？”
姜兰芷一看康乐长公主流泪心里就不舒服，闷得慌。
她把这归结于康乐长公主长得好看，让她这只妖都忍不住怜惜。
“没有。”她撇开视线又瞄回来，“但我的记忆都是完整的，清楚记得我的来处并非这里，记忆总不可能作假。”
姜兰芷的模样十足的理直气壮，饶是康乐长公主也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既如此，我便问你几个问题。”康乐长公主半响才道，“若真如你所言，你不是我家兰芷，也无害人之心，我便全须全尾放你离开，如何？”
“此话当真，果真不杀我？”
“当真。”
姜兰芷狐疑着，看了康乐长公主好一会，才点点头。
她换了个姿势，背部贴上床栏，想从坚硬的木板里汲取些力量，不让自己吓软的身体倒下，平白失了气势。
“早膳时的豆花，你要咸的，还是甜的？”
康乐长公主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姜兰芷卡了壳。
她只觉这问题好生奇怪，她是妖，还一直生活在山上，都没吃过那什么豆花，这要她如何回答。
姜兰芷默了几瞬，随便选了一个，“甜的。”
“我再问你，红烧排骨和糖醋排骨，你选哪个？”
“红烧。”
“葡萄要吃红的还是紫的？”
“紫的。”
……
快问快答，不过几瞬就过了许多个来回。
康乐长公主的问题越问越奇怪，姜兰芷也回答得愈发不假思考，全凭感觉选择。
“方才问你的那些，都是兰芷平日里的习惯。你既是一一对答如流，如何不是我的兰芷？”问完问题，康乐长公主的神色变得和缓。
姜兰芷还有些茫茫然，“兴许只是这身体本能的反应，自我有记忆起，便是山中的兰花了。”
“我不信。”康乐长公主道，“既然失忆了，记忆错乱也并非没有可能。你如何能肯定，你从始至终都生长在山中？”
“亦或许，你渡劫失败，托胎到了我的肚子里。现在只是阴差阳错，又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姜兰芷愣住。
她居然觉得康乐长公主说的在理！
她被突如其来的另一种可能，弄得晕晕乎乎，“那，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姜兰芷对自个的身份动摇了，康乐长公主却没趁热打铁，继续说服她。
毕竟，身份问题可以延后再议，身体可不能拖延，要早看早医治才行。
康乐长公主另起话头问道：“你的头还晕不晕，身上怎么样，让太医再看一看。”
趁着姜兰芷还没回过神，圆脸侍女在姜兰芷的腕上搭了一条绢帕。
太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行完礼后近前请脉。
他皱着眉探了半响，才慢悠悠道：“郡主脑后只有轻微淤青，摔伤并不严重，郡主能迅速苏醒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是，兰芷不认得我了。”康乐长公主道。
“这也正是微臣不解的。”太医叹道，“不过，人首乃是人身最精妙的部位，受到磕碰后出现记忆缺失和混乱的状况，医书中也有记载的先例。”
“微臣还需再查看一番医书。”
康乐长公主听见这话，本就没干的眼泪又漫上来一层，泪眼朦胧望向姜兰芷，眼中是未尽的千言万语。
看得姜兰芷背后发凉，想就地挖个坑，让自己能有地方躲藏。
她回过神后本是一直装乖，假装被把脉的左手不是自个的，强忍着没有暴起伤人。
但看着康乐长公主越来越多的眼泪，她终于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姜兰芷抽过帕子，抬手替人随意擦了两下，还学着话本中俊俏小书生哄漂亮大妖精的话，捏着温柔嗓音道：“你莫哭了，哭多了仔细伤眼睛。”
不等康乐长公主感动，她又即刻顺接了后头的情话，“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碎了。”
康乐长公主嘴唇张张合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太医尴尬地咳了两声，抚着胡子的手微微颤抖，“还请公主殿下和郡主，容许微臣先告退。”
康乐长公主抬抬下巴，嗯了一声，就有仆妇引着太医出去，屋中侍候的人也退了大半。
王朝长公主的威势显露无遗，镇住了姜兰芷这只没见识的小妖精。
姜兰芷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见此又绷紧了身子，手也无意识抓皱被子。
这是干什么，人少好杀妖吗？
然而康乐长公主只叹口气，并没有暴起解决了姜兰芷这只妖。
她道：“兰芷，虽然你现今不记得了，但有些事是躲不过的。”
“什么？”话题再次转变，姜兰芷有点不好的预感。
“你今日惊马，全赖武宁公救助及时，才保住一条小命。可你这般，不仅连累武宁公伤了腿，还搅了他的游街，过些日子修养好了，要上门去给人家赔罪。”康乐长公主不紧不慢道。
“宫里的圣人和皇后娘娘，听闻你出事，也遣人前来问候。你过些时日还要进宫，去谢谢舅耶舅娘的看顾。”
姜兰芷：“……”
果然，妖变成人是逆天而行，即便是她这样从不作孽的无辜妖精，也早晚要付出代价！
小兰花：城里人好可怕，我想回山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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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