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清晨,天色才泛一丝鱼白,枝桠上的嫩绿泅了冷寒的露水,被人轻轻一拨,滑落了下来。
莹白的手将才开了一半的花轻轻摘落,杏白的花朵更添几分素雅,宋月稚转身回了院内,席妈妈生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下人们被她指使的有条不紊,灯光还能照得些许明亮。
她走进门内,伸手在紫檀架上的白净瓷瓶里插上花枝,看了半响又吩咐铃可道:“我昨夜写的那信,给皇后娘娘送去。”
铃可仔细看自家小姐的面色,一时间不知她是个什么情绪。
说了是,又去吩咐下人去琼宴楼。
府里的小丫鬟轻轻眼睛一红,忍不住问:“姑娘真要走么?”
铃可叹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外边的现在成了什么样了,姑娘出门都得成过街老鼠。”
“咱们国公府招谁惹谁了,老爷出征在外,府里没人护着姑娘,他们就这么糟践人吗?”
几个小丫鬟可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只知道这偌大的国公府是小姐一人支撑下来的,是她瘦弱的肩膀一点点扛着风浪,经营着国公府的风光。
皇家天恩是恩赐,也是一把利刃,外头有多少人眼红这份富贵,就有多少人恨不得整个国公府万劫不复。
姑娘她是嚣张,是傲,但也就是如此,才让这些豺狼虎豹不敢踏足这片净土,才让她们出了门不用怕被人怠慢,不被算计。
小丫鬟眼泪下来了,“姑娘她,她怎么就这么被人容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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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月稚乘着天黑,出了国公府的大门,席妈妈在招呼那些人安置行李,又叮嘱着细碎的事项,年迈的身子在灯光下慈眉善目,只是双眸沾着润色。
宋月稚三两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老妇人心下一酸,一会后拍拍她的手,“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城门领得过你父亲的恩,不会为难你出城的。”
“席妈妈,我担心你。”宋月稚蹭了蹭她的后脑勺,“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说什么胡话呢。”席妈妈转过身,皮肉宽松的手伸出,犹豫了许久才放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笑着,只是声音有些发颤,“姑娘去等老爷回来吧,老爷没能等到夫人,姑娘一定要陪着夫人等到他回来,这儿,就我老婆子给你守着。”
面前仿若芙蓉的一张脸,秀挺似峰峦的鼻,白皙如美玉的肤,她家姑娘的皮相是顶好的,灵秀清丽于一身,只是锋芒太甚,旁人看不见初霁后的绝色。
她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自老夫人去世后她就成了孤零零一个人,这么多年旁人都说没人管教她长大,没教养没气度,却从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从前是老夫人,后来是她。可现在她也老了,往后陪姑娘的路不知还有多少时日,而这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却是一个也配不上她家姑娘。
往后,又有谁能牵着她的手真正保护她呢?
宋月稚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有些不高兴,纠缠了一会后道:“若是旁人欺辱你,我回来要他的命。”
席妈妈一征,收敛下感慨后又刮了刮她的鼻子,露出点笑道:“小姑娘家的,一天到晚别命不命的。”
明明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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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
消息一路从宫外递交给苏女官,最后她跨过门槛,衣裙带过沉香柔烟,最后行礼后交到凤雀金绣的宽袖中那只染着胭红蔻丹的玉手上。
发鬓上的珠钗轻轻摇晃,宫殿里众人噤若寒蝉。
轻轻拆开绑绳,苏女官见皇后面上的神情漫上冰寒,最后轻佻了凤目将信递过来,往东宫的方向看了眼。
她敲击着把手,最后传来一声轻慢的话,语气淡淡,却充斥着让人脖颈一凉的强烈威慑之气。
“让大公主进宫,在坤宁殿外跪着。”
苏女官去请大公主的时候内心不忍,这封信是国公府小姐送来的,前些天大公主府发生的事也算是传遍了整个京城,昨个皇后娘娘还派人人去传召国公小姐,可恰好听闻她病了,再到今日这封信到了宫内。
难道是娘娘又要为宋小姐出头了么?
苏女官心里有些复杂,她总觉得皇后也太纵容宋小姐了,她犯了如此天大的罪过,大公主不过是打了她一巴掌,别的再也没了,怎么就要为她跪下,她可是一国公主……
大公主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是面色一白,不过她不会忤逆皇后的意思,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后咬着牙入了宫,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下。
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封闭消息的动作,皇后把大公主的颜面置于何地?
眼看着大公主脸色越来越白,苏女官心也是密密麻麻的疼,转首见殿内还在悠哉喝茶的皇后,终于是忍不住进殿到了她跟前。
“娘娘,已经一个时辰了,这是不是太重了……”
皇后朝外轻轻看了一眼,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就在苏女官忍不住再说的时候,皇后道:“去问她,知不知错。”
错什么?
大公主听到这问话的一瞬间也觉得惘然,她哪里做错了?她不过是为皇家保住了颜面,为什么错?又有何之错?
母后就这么包庇于她,就因为她是荣国公独女,就是皇家也要落下脸面为她退步容忍吗?
大公主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衣裙,拔高了声音,“儿臣不知自己有何错,儿臣为太子之名惩治凶手,保全皇家颜面,义不容辞!”
“儿臣义不容辞!”
她的声音洪亮至极,又带着无比厚重的情绪,听得场上众人心脏微颤。
倏然,殿内一声狠狠砸落地面的碎裂声,让人耳朵一震,就是大公主都住了声,接着是苏女官急匆匆的出来唤她入内。
她被人扶起,膝盖疼的让她委屈的心里发闷。
殿内退避了宫人,只皇后坐在高位之上,膝上披着长毯,座下是轱辘支撑的轮椅,一双凌厉至极的双眸如刀割般的落在她身上。
她气势如虹,大公主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
“本宫再问你一遍,错不错?”
一口深呼吸后,大公主掐紧了掌心,掷地有声道:“儿臣没错。”
皇后抬手示意苏女官,她便伸手推动把手,滚轮缓慢的从阶旁滑顺的坡道下来,彩羽裙摆扫下,停在大公主面前,明明她是仰视,却让人觉得身在她眼皮底下,心悸僵直。
皇后看着这张与她并无半分相似的面孔,声音冷淡,“本宫不打你,但对你心寒至极。”
大公主生出一丝慌乱,转而又抬眸倔强的看她,“儿臣知道您要笼络住荣国公,可儿臣已经被逼迫到那个份上,您就一点都不看到儿臣的苦衷么?”
她不过就是打了宋月稚一巴掌而已,她怎么能说这么伤人的话?
皇后轻笑一声,“你的苦衷?”眼睛上下扫了她半响,“你让月稚给太子道歉的时候,怎么不问她一句,为何她要打太子?”
“这还要原因吗?就算她有天大的隐情,那般肆意出手也是错的!”
再多不过是太子冒犯了她,可就是太子做出荒唐之事,那般不顾场合的出手更是不对,为了自己的事蛮横无理完全不计后果,她说句错,又如何?
皇后把她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心底好笑至极,“她是为了你。”
大公主灵台内停滞一瞬,面上的表情在委屈和愕然中交替。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皇后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那籍元居是刊印书册的地方,更有另一项手艺,是有画技卓绝的画匠为让人定制画作,而你那誓死袒护的好弟弟,便在其中定了一副美人出浴图。”
那日宋月稚不知如何得了这消息,亲自在籍元局抓了他的现形,在太子言语辱骂死不认账的情况下,提着鞭子硬生生夺了那东西。
而如今皇后意有所指,一双上挑的风目直落人身上。
她声音俨然是无比讥讽,大公主忽觉一阵耳鸣,她语调上扬,双瞳缩小。
“那图,是......是我?”
皇后将她脸上诧异至极的表情收入眼中,又笑出声应道:“是啊,那画中赤身**美人的脸,可不就是你么?”
旁人很难轻易拿到大公主的画像,而太子不同,他的身份摆在那,东西便很好拿到手再加工一二。
大公主仿佛被棍子闷头打了一棒,她略感迷茫的张着口,简直无法相信。
她的弟弟,怎么可能......?
皇后接着道:“本宫忘了与你说了,是一本画册,不是一张图。”
苏女官闻此几乎是咬紧了牙关,低着头敛下眼中震惊。
一本画册,是整整一本画册。若是流传他人之手,大公主还有何清白嫁于旁人?若是再多印成册,她怕是根本没有脸活在世上。
而后是宋月稚知道这件事,为她顶着骂名惩戒太子,抢回那能毁她一生的东西。
大公主毫不过问缘由,在大公主府仗势欺人,逼着她认错于太子,那个恶心至极妄想害她一生姻缘的‘太子’。
皇后不知她这份底气究竟哪里来的。
“且不说太子如何,本宫问你,你说自己顾及皇家名声,你可曾想过她国公府小姐的名声?她本就在京都无一人可依,母家又是贱籍,是靠着本宫、皇帝、她父亲的余威才在京都混个无人敢看轻的模样来。但就是这样,嚣张跋扈的名声依旧被世人不容。”
皇后将手搭在扶手上,冷声道:“你昨日好大的威风啊,是不是扬眉吐气做了为皇家争了一口气?”
“母后......”
大公主身子瘫软,跪坐于地,满心说不出沉重惊愕。
“她就是顾着我们皇家的脸面,就是全京都在指责她目无王法,也不曾将一句丑闻公布于世,你倒好,亲自让她认了这个错,将她害满京唾骂,国公府的人出门犹如过街之鼠,你叫本宫这些年受她父亲之托做的承诺,权当成了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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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若是旁人欺辱你,我回来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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