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路凝月与夜无冥并肩走着,打算往镇内比较繁华的大街去,找家客栈先过夜。路凝月观察了他一会,发现他手里紧紧抓着一根判官笔,脸上异常的沉着和严肃,简直有点火气。

“夜公子,这是怎么了?”

夜无冥沉默了很久,才道:”把你送到客栈,我就要回庄子去了。”路凝月停在了原地。”为何?”夜无冥的脸在前方看不清楚,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因为百姓不应该是弄权者手上的筹码。”路凝月怔了怔,停下了脚步。

夜无冥回头看着她。蓝衣在雪地上犹为突出。

“夜公子,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的脸上很决绝,眼睛若杏,自带一股智慧的恬静。夜无冥剎那间恍了神,似乎相信了她的勇气。乱民四起,不是普通人可以扑上去劝倒的。他出生寒微,百姓的无助,他是体会最为深切,于是不顾一切要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他拜师于以民为本的门派,但不久之后,他已经知道,上至掌门师父下至新入弟子,无一人不以个人安危为先。

这是他一生以来,首次有人那样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说,我们一起来吧。

刀光剑影是这时露出锋芒的。

他回过神来时,他与路凝月已被人包围了起来。七、八个卫士模样的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子,眼神如电。其中一人身形像个大汉,粗声道:”果真是玲裳山的人。”一众卫士便合围过来。

夜无冥一急,抽出判官笔,便格挡数下,转动指尖,笔头飞快地点在卫士的手上。卫士们手腕一疼,险些握不住大刀,堪堪退了几步,夜无冥已经飞身而起,猛然踹在两人的胸口上。那二人喷出鲜血,闷哼一声,倒在雪地上弹动不得。夜无冥笔尖再转,已点向另外奔来的两人,一推一擒,二人手腕脱臼,叫了两声,被他踢入了雪地。

他回过头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

路凝月往后退了飞跃,四个卫士靠拢过去,又不下刀,只是伸手来捉拿她。她居然……在跑?堂堂玲山关门弟子,不亮出那独步天下的剑法,竟然在跑?

夜无冥正要过去,不料背后的伤口一痛,竟被那些倒地的卫士击了一拳。前两日遭的罪翻滚而来,他险些站不住脚,本能地反手刺进判官笔。那卫士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追着路凝月的卫士一怔,那领头的大汉立时回头,大吼一声,回身来打夜无冥。路凝月轻呼了一声。她的指尖摸向自己背后的剑,只是按在剑柄上的手,始终无法发力。

夜无冥被大汉一脚踹在胸口上,那人粗声喝道:”不知死活的家伙!”提刀便斩。夜无冥就地打了个滚,堪堪避过致命一击,臂头立时被划出了一道伤口。他睁目,看那人举刀再劈,便已经放弃了挣扎。

突然,月白的衣裳飘到了眼前。路凝月的长发在月下飘散,吹得上下飘摇,她咬牙闭目,拦在了夜无冥的身前,脸融进了月色,只看到她的长睫。

大汉吓了一跳,哇哇叫了出来,立时收了手,反噬之下,吐出了一口血。他不敢杀路凝月。

路凝月见状,知道赌对了,挡在夜无冥的身前的身子一动。”他是金门庄庄主要保的人,最好不要碰。”她说话的声调永远那样温柔清雅,落了这一句,足尖一点,便往远处飞跃而去。

*

楚南恣策马狂奔,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躺在地上的夜无冥。他扯住了马缰,整匹马立了起来,嘶鸣一声。锦红大衣的公子落在了地上,目光如刀,再无平日的笑意。”夜无冥,小姑娘呢?”夜无冥后背剧痛,唇角紧抿,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是甚么人。”他们……他们的目标是她,是玲裳门。”他说完,突然无厘头地加了一句。”她的武功好像不怎么样。”说完,便昏过去了。

楚南恣恨不得赏他一个巴掌。”夜无冥!她去哪了?”他将夜无冥从雪地中捡了出来,扔上马。夜无冥压倒伤口,冷哼一声,才像是半醒半昏地道:”她……跑去大街了。”楚南恣顺手把大衣脱下,覆住夜无冥的身子,一掌拍马,黑马听命地往庄子的方向跑去。他自己跑开了,一下跃到房顶。

然而,哪里还有路凝月的痕迹?

他在城中东西奔走,大雪茫茫,灯火阑珊。忽想起玲裳山的冬日,灯火寂寂,那个少女捧着一壶热茶,温柔地牵着他的手:”阿恣,天底下还有许多你要做的事。”那时候的他,还是调和不了满心的愤慨,日日地醉酒。闻言,也只是轻挑一笑,不打算回答。

谁知小姑娘一下凑近,亲上了他的下巴。

楚南恣奔着奔着,停下了脚步。他出身京城富家,从小便生于花丛,姑娘来来去去一大把,她,她算甚么?

“烦死了。”

他走在街上,一个人行了大半夜,步伐带着微轻的醉意。歪来倒去的。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她的确不算甚么。可后来在纸醉金迷之中,却再没有一个姑娘,像她一样。

像她一样……

“沈央。”他终是停了下来,低低地说。沈央在他身边现身,应一声,还未等他开口便道:”寻渊已经去探路姑娘的下落了。她冷静自持,应当能化险为夷,庄主不必担忧。”

楚南恣一直走到了庄子门处。流民已经被恐惧打败,一击而散,只剩下黎明下的灰烬。一切又重来。他殷红的锦衣被风一扬,侧头,眸中是些许惘然。”沈央,我该把人调回来吗?”

沈央一怔。”庄主——”

但半刻内,他已有决断。

“让刺客们分出一半,七日内,我要顾笙的人头。”

路凝月坐在遥遥晃晃的马车里,听外面那些人的口音。

现是凌国北帝治下第四十年。这帝王真是绝妙,只为享受帝王之尊,上任就从没干过一件实事,民政一塌糊涂。四年前,门派之风便起了。江湖门派之中有四大系,淮南金门,情报刺客,张狂强势;南湘云襄,”一心为民”,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北缜玲裳,与世无争,飘逸出尘,雅到极致;西阳六月,邪门歪道,妖魔鬼怪。

听上去,抓她的人,似乎是北边人。

玲裳山自不会出这种粗汉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京城。

只是京城人能从她身上讨甚么?她背着剑盒,听那些人迷迷糊糊地讨论着。

脑海中无来由地闪过他的脸。

他的眼睛很美,眼尾像哪家公子随手落下的一敝轻勾,细长微翘。把那种与生俱来的笑意,拉得悠远流长,直至看不见的日子,依然余波荡漾。

或许。

或许在听到她失手被擒的消息,他会那样漫不经心地抬一抬眸。在晨光下,带着笑的口吻,掺着好奇。”哦?怎么不见的?”

她微微出神,唇角轻扯。下山是因为他,游离飘泊也是因为他。就当她慢慢淡忘,准备回山时,他又横空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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