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林闪早早起床，今天要去医院给奶奶拿开的药。

奶奶是心脏问题，一年前查出的。

住的地方距离医院有点距离，要转两次公交才能到。

来到医院，林闪找主治医生开了拿药单，每次奶奶来医院都是她陪着，时间长了，有不少人对她比较熟悉，都了解有个老太太每次来医院都是孙女陪，好多人都夸赞孝顺，说“这个孩子真好”，不过林闪每次都笑笑当做回应。

她认为这是自己该做的。

林闪来到缴费处，拿出钱包缴费取药，翻了翻口袋，空的，她记得出门前放在口袋里的呀，又把背的书包倒出来，依然没有看到钱包。

钱包里是给奶奶拿药的钱，林闪每次去医院会提前把钱备好，现在她怎么都找不到。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顿时雪上加霜。

林闪擦了擦泛红的眼眶，把东西一样一样的重新装回书包。

……

一大早贺迳年就接到贺承峰电话，让他把书房里的资料送来医院，贺迳年打了个哈欠，视线落在门口花坛旁蹲着的女生，周围人行色匆匆，只有她身形单薄，脸埋在臂弯里，还能听见小声抽泣的声音。

医院里有太多的生离死别，有燃生的希望，同样有灵魂的摧残。

贺迳年心一抽，每次来医院他都会看到家属的绝望，无力，痛哭

林闪垂着头，看见一双白色球鞋越走越近，抽了下鼻子，用袖口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双漆黑的眸子。

眼神清澈，带着怜爱，鼻骨直而挺，薄唇轻抿。

林闪呆呆地看着，眼角还有未擦干的泪滴。

贺迳年没想到会是认识的人，淡声问：“怎么在这？”

林闪心里生出疑问，为什么会在这碰到他？他怎么会来医院？

几秒后，她回过神，刚哭过嗓音还伴随沙哑，坦白说：“帮奶奶拿药。”

“嗯？”贺迳年蹙起眉，让她继续说。

林闪温吞开口：“然后…钱包丢了。”

“多少？”

林闪说了个数字。

贺迳年看到女生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拿药单，纸张因用力变得发皱。

他猜想她肯定蹲了挺长时间，朝她伸开手，平常的语气说：“拿药单给我。”

林闪睨着他纹路清晰的掌心，不明白要做什么，还是把手里的纸张缓慢递过。

贺迳年接过，直接往医院内走。

望着他坚挺的背影，林闪站起身，双腿蹲太久发麻起来，她扶着墙缓了会儿，然后小跑跟了上去。

贺迳年走到窗口处排队拿药。

林闪站到旁边空地等他。

拿完药，他又朝她的方向走去，把手上提的药递给她。

“谢谢，钱我会还你的。”林闪接过，低声道了谢。

贺迳年浅嗯一声，径直往外走。

林闪站在原地，这次没有跟着他。

贺迳年转头，余光注意她没跟上来，淡淡朝身后说了句：“送你回家。”

林闪抬眸，走在他的身后。

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刚才的失落和无助仿佛在渐渐消化。

走到医院门口，贺迳年随手拦了辆车，下巴一抬，示意她上车，他就转身坐在了副驾驶。

“地址。”

林闪刚坐上后座听到他问，她回了声：“红叶小区。”

车内无言，窗外汽车的轰鸣声被放大。

男生陷坐在座椅，大腿咧咧地敞着，手上在摆弄手机，像给谁发消息，不知看到什么，低笑出声。

林闪靠在车窗，听见前面传来笑声，打量了一眼，又看向别处。

到地点，林闪纠结要怎么开口。

贺迳年从车内后视镜望向她，似乎看穿，轻声说：“我付就行。”

林闪推开车门下车，前排车窗降下半扇，少年脸庞线条若隐若现。

她平复好心情，语气坚定说：“我会还你的，还有谢谢你……贺迳年。”

从知道坐在后排的人叫贺迳年，林闪心里叫过他很多次名字，这是第一次说出来。

“嗯。”有风吹过，少年的声音有点懒散。

这个时间奶奶在午睡，林闪回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躺在床上，盯着白色天花板，回想起这惊心动魄的半天。

过了半分钟，她拿出手机，给备注“妈妈”发了条微信：【可以转些钱给我吗？】

她忽然想起，忘记加他联系方式了。

-

晚上做完兼职回家的路上，林闪收到孙慧丽的回复，点开后，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孙慧丽：【你孙叔一个人挣钱我们三个人花，惟意还要喝奶粉，我们也没钱，只能给你这么多。】

后面跟着200块钱的红包。

林闪轻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想起两年前孙慧丽离开的时候。

孙慧丽是在她高中前离开的，那一年，林闪永远不会忘记。从幸福美满的家庭到爸爸去世妈妈离家，她从原本父母疼爱的小公主成为了照顾奶奶的小大人。

还记得，孙慧丽离开时，拍着她的肩膀说：“妈妈出去赚更多的钱给心心花，心心在家要听话。”

林闪每天都很听话，周围邻居无不夸赞，日子一天天过去，孙慧丽自从离开后没再回来过，偶尔打电话都说：“妈妈在外面要挣钱。”

刚开始，孙慧丽每月会给她转一笔钱，让她当做家里的生活费，有时几百有时几千。

还没一年，孙慧丽再也没有转过钱，林闪无意中点进她的朋友圈，看到有个刚出生小男孩的照片，上面还配文：【妈妈的小男子汉，欢迎来我们家。】

林闪愣住了，孙慧丽不止结婚了还有了新的孩子，一年时间，她就有了新家庭，还什么都没说过。当时林闪强忍住泪水，指尖陷进掌心的皮肤，内心如刀割一般。

不相信的她红着眼眶拨通孙慧丽的电话，却听到那边敷衍的言语：“正在忙，先挂了。”

挂断前林闪隐隐听到小孩的哭泣声，一瞬间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乌云挡住月色，骤风呼啸，林闪仿佛处在黑暗的世界，身边看不到一个人，迷失方向，怎么都走不出去。

当初完整的家庭彻底支离破碎，爸爸不在了，妈妈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妈妈。

当晚回家，奶奶看到林闪泛红的眼眶，急忙站起身，着急地问：“谁欺负我们家心心了？”

她没有告诉奶奶，手臂紧紧抱住奶奶。

奶奶用热毛巾边擦着林闪干涸的泪水，边说：“告诉奶奶，奶奶替你讨回公道。”

林闪强忍住不好的情绪，她暂时还不想让奶奶知道孙慧丽有新家庭的事，在奶奶心中孙慧丽依旧是体贴，按时给家里转生活费的人。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奶奶在身边，没有人会欺负我。”

那一刻，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孤零零的在这世上，还有奶奶在身边，奶奶会给她很多很多爱。

林闪再度想起时，其实会觉得还好，现在她想把奶奶照顾好，让奶奶陪着自己上大学，看着大学毕业工作，给奶奶赚好多好多钱，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奶奶。

夜晚变凉，林闪拉紧外套，猛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暴喝：“你他妈不是挺有能耐，来打我呀。”

林闪抵在墙壁，微微伸出头，看到贺迳年胸膛紧贴墙，两个面露狰狞，头上扎着脏脏辫的两人分别压制住他的两个臂膀，贺迳年正试图用力挣脱，旁边还站着一个黄毛，胳膊有处纹身看不清什么图案，判断刚刚差不多就是这黄毛说的话。

三人一看就是社会地痞，下手不知轻重，林闪不清楚贺迳年怎么会招惹到这些人。

“警察叔叔就是这边。”林闪没多想，大喊道，“这边有人打架。”

她大口呼吸，装作跑得很快的样子，两手扶着腰站在巷子口。

三人听见有警察要来，没来的及反应，松开贺迳年的臂膀，用力一推，贺迳年摔坐在地上，三人向另一边巷口跑去，黄毛还恶狠狠丢下一句：“算你走运。”

三人这么一看也是警局的常客。

林闪侧过头，看到三人飞快的背影，跑过去，扶起贺迳年。

男生穿着短袖，露出的臂膀结实硬挺，林闪脸颊微微泛红。

小巷前后都有路灯，显得小巷内没多么暗，路旁不知谁家放的纸箱，到处散落，一看就看出经过激烈的打斗。

林闪看到他紧皱的衣服，温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贺迳年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指腹蹭了下嘴角。

走出巷口，灯光打在身上，林闪才注意到他嘴角和眼角擦伤的红痕，有血珠渗出。

她每次从便利店回家必经这条路，记得前面不远处是有家药店。

“你在这等会儿。”没等贺迳年说话，她转头跑去，马尾在身后俏皮地摇来摇去。

看着她跑开的身影，贺迳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在这乖乖地等着她，理应觉着可能是刚刚救了自己，现在就是她说什么是什么。

贺迳年扫了眼四周，随地找处台阶坐下。

没多会儿，林闪拿着棉签和消毒水回来，递给他，小口喘着气，朝嘴角指了指。

贺迳年挑眉一惊，原来跑这么快是为了给他买药，在以往的生活中，还没人可专程去给自己买过药。

他拿出消毒水，用棉签沾了沾，看不到伤口的位置，只能凭感觉。

林闪余光看到他笨拙的行为，还涂到唇上，直接坐在他旁边，拿起一旁新的棉签沾湿，说“我帮你。”

贺迳年把手放下，脸伸过去。

林闪眼神紧盯着伤口的地方，处理的格外认真。

她的发梢落在肩膀，红唇上扬，细缓地呼吸声环绕在他的耳畔。

贺迳年眸色加深，看向别处。

“刚才不害怕吗？”他长时间没说话，嗓音出奇的低哑。

“害怕。”她笑了下，声音温和说，“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会继续被他们欺负。”

贺迳年望着她湖水般平澈的眼，失了神。

在他的世界里他保护过别人，看到别人受欺负他会帮忙，他从来不欺负别人，可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保护过他。

记着小的时候，他在学校受欺负，跑回家给父母说，父母只会给他说：“男孩子要坚强勇敢，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长大后，做到了自己保护自己，却从没想过其实自己保护自己的同时，同样需要他人保护的温暖。

“好了。”林闪涂完后把棉签装好。

“你要记得涂药。”林闪站起身，背好书包说，“很晚了，我回家了。”

她原地站了几秒，没有听到回答，觉着他可能因为刚才的事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她没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

女生的话语在贺迳年脑海中循环播放，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会继续被他们欺负。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她走出几步的背影，这回没再跑，正慢悠悠地走着。

他抬手，指腹轻碰嘴角，刚涂过药，还有些湿润。随后他站起身，拍了两下屁股上的泥土，往女生的方向走。

林闪走了一会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下意识到，不会是那三个地痞流氓来伺机报复吧？

她不敢往后看，立马加快脚步，没成想身后的脚步声一样跟着加快，更令人害怕的是后面的人还轻嗤一声，她快速跑了起来。

原本还有十分钟的路程，五分钟就到家。

林闪站在阳台，气喘吁吁，向下望去，想看看那伙人走了没有。

月色弥漫，晚风吹拂，男生在往回走，背影挺拔，上衣有些宽大，随风摇动，勾勒出腰部线条。

林闪看清是他。

几秒后，贺迳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她才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