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无书起得很早,他洗漱完毕站在镜子前,用吹风机把卷曲的头发稍微吹直一些。
他天生自然卷,如果留着寻常短发会像钢丝球一样,想要拉直也不方便,但要是长一些,那发丝的弯曲幅度就会很自然漂亮,像欧美海报上那些美少年。
所以凌无书很小的时候就留着层次分明的及颈发,只是如果不好好打理,就会像小狮子一样炸开,看上去太时髦酷炫了,他承受不住。所以在读书的时候,他总早睡早起,目的是避开所有同学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宿舍底楼用直发板将头发拉直。
也因此,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大家印象里那个温顺乖巧的俊美小少年。只是那看似自然随意到宛如天成的发型,却是他日复一日花大量精力打理的。
后来他长高了,气质凌厉了,遇到的糟心事多了,那卷发也恰到好处不用再遮掩。
而如他所愿,那些没完没了欺负他的人也被这气势震慑到。他没兴趣和那群小孩计较,要是这样就能吓到他们,那就再好不过。
消息突然响了一声,他换了只手握吹风机,拿起手机点开看。
那是他找到的寒假打工店老板发来的。本来他今天就要工作,但昨晚单衾文来了,他便同老板商议推迟一天,这个消息的内容就是老板表示同意。
等下楼,凌无书给自己做了份早餐,不一会儿单衾文敲门来了。
单衾文又长高了点,穿着一件做旧的麂皮驼色短夹克,纹理细腻,轮廓端正,在晨光下明暗有致,衬得他丰神俊朗,笑也清爽不羁。
凌无书一开门,单衾文那双灼热的眼就亮了亮。
两人谁都没说昨晚上凌无书发完又撤回的话,单衾文觉得只要自己厚着脸皮不承认,凌无书就算再多疑也总有一天会决定开始选择相信。
凌无书表情淡淡,垂下眼睫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手边放着一杯加热的牛奶。
单衾文坐在他对面,手叠在餐桌上,亮着眼看着凌无书:“我昨天做梦了。”
凌无书用筷子夹起煎蛋,咬了一口,咽下去后,才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单衾文,示意他继续说。
单衾文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我梦见你了。”
凌无书正握着杯子,闻言顿了下,原本懒散的表情收敛几分,转而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眼今天这个春风满面的单衾文。
单衾文笑了出来,露出犬牙,俊逸间带了点傻气:“嘿,然后你猜今天早上我发现了什么?”
“你可以闭嘴了。”凌无书不轻不重放下杯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单衾文,“没人在意你迎来人生新阶段的具体过程。”
单衾文同凌无书对视片刻,仓促地挪开视线,难得有些羞赧:“咳咳,我差不多也说完了,还有你别误会我,我没梦到少儿不宜的事。”
凌无书扶额,将手指没入发丝里,自暴自弃地用筷子将西兰花戳烂。他真的后悔昨天脾气上来时随便给单衾文发了消息。
如此想着视线一晃,一只手把西兰花提走了,他抬头追过去,便见单衾文正鼓着腮帮子,对他笑。
凌无书“啧”了一声,直接将筷子摔他身上:“吐出来。”
单衾文忙将筷子接住,扯过纸巾擦干净后,并拢架回盘子上,抬眼看着凌无书,不解道:“为什么,我见你不想吃才拿走的。”
“因为我对西兰花有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凌无书煞有介事地说着,但语气缓和了一些,伸手握筷子继续吃早餐。
“既然你喜欢吃西兰花。”单衾文扫了眼凌无书面前搭配均匀的摆盘,微歪头,“那为什么不多放几颗?”
凌无书取过牛奶,喝了一口:“多放了西兰花,就要再搭配同样份额的早餐。”
“这是什么道理,喜欢吃就吃,又没有法律规定吃西兰花要限额。”
凌无书摇头,把最后的一口煎蛋夹起来,看着单衾文:“这是一种形式主义,每天用等量且讨厌的食物作为限制来压抑对西兰花的渴望,会让我感到安心。”
单衾文似懂非懂,只好将此直接记下,转而看着凌无书的早餐:“那这些食物里你讨厌什么?”
凌无书眉梢微扬,用筷子头轻微敲了下装牛奶的杯子。
单衾文伸手拿过,仰头喉结滚动着,一口喝掉。他将空掉的杯子倾倒,看着凌无书说:“现在你的坏心情就没有了。”
凌无书看着单衾文半晌,微扬唇角,浅浅笑了一下。
不过在单衾文反应过来前,凌无书就收回了视线,将煎蛋和其余配菜吃掉,起身收碗去了厨房。
等凌无书再出来,单衾文已经站在了院坝外,那边除了他还有一些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他们有些人拖着自行车,有些人踩着滑板,分散在各处空地玩耍跳跃。单衾文也把他的滑板找了出来,立在一旁,同两个人在说什么。
屋外阳光很好,抬眼碧空白云,是近来少有的好天气。
凌无书从冰冷的小客厅朝外走,随后抱着胳膊靠上门框,在屋檐阴影下安静看着单衾文的背影。
在同单衾文讲话的两人一个凌无书有些面熟,好像在公交车上见过一次,一个则完全不认识,他们和在院巷其他地方玩的人一样,是南池市很寻常的少年学生,有喜欢的事情,有固定的朋友,快乐来得纯粹,难过走得迅速,也与凌无书格格不入。
两人都同单衾文很熟络,在看到凌无书的时候,他们略微正色,神色收敛了些,同单衾文说了什么。
单衾文忙回头,对凌无书一笑,同朋友解释了一句,随后快步走向凌无书。
“我们今天去西琴公路玩。”
凌无书没动,点头:“慢走,不送。”
单衾文走近一步,不满道:“你昨天答应我的。”
凌无书摊开一只手,用不以为意的语气说:“我和你们去玩,玩什么,跟在你们后面跑马拉松吗?”
“你骑我的自行车,我们一起跑公路,能看到海,还能吹海风,特别畅快……”单衾文怕这不能吸引到凌无书,忙道,“还有啊,我们从西琴公路一直骑,最后走小路还能到南池尽头的断崖岩石去,那处海岸岩壁全是白色,你看过那部很有名的爱情电影吗吗,就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我们在那边山头一家老店吃烤肉当午饭后,再玩一会儿,骑回来还是黄昏……今天天气好,落日会很美的。”
凌无书视线落在一侧地面,思索了一会儿,道:“你知道我其实没拒绝过你什么,所以你何必解释这么多呢。”
单衾文愣了愣,握紧垂在一侧的手:“你这样说话,我好难过。”
凌无书先是没理他,见单衾文还是固执地盯着自己,便抬头微笑了一下,和声道:“别难过了,我陪你就是,其实你说的很吸引我。”
单衾文分辨了一下凌无书的表情,但发现怎么都找不出说反话或者不开心的破绽,便略微放下心,轻声说:“我很想要大家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幼不幼稚。”凌无书淡淡地别开脸,转身拿钥匙,准备关门。
单衾文则兴致颇高地同那两个等他的人继续说话,等凌无书出来,他推出一架纯白色的山地自行车给凌无书,一行人就到公路口的斜坡准备朝下冲。
凌无书在握住自行车龙头的时候,有可称为错觉的一瞬间庆幸自己国庆收假后学会了开自行车。
但他开得不熟练,也不对这些运动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因此一开始,他便被那些熟练老道的人拉开了距离,落在队伍最后面。
斜坡下去后还要调转一次头,才能通向西边几乎算是荒无人烟的公路。
单衾文应该很喜欢这种感觉,他踩在滑板上,风将发丝不住掀起,而颀长的身形游鱼般穿梭着,浑身自在又轻松。在他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叮当铃声,不时有人大笑着叫他名字,让他这回让让大家。单衾文笑着让他们这一回做梦。
滚轮骨碌碌划过地面,留下辙印,再被数不清的轮胎依次碾过,覆盖得看不出原本清晰的轨迹。
最开始公路还是平路,拉不出距离,大家还能在路上说说话。但在转过几道弯后,上下坡就多了,距离逐渐拉开,对体力的要求也更高,大家都喘着气不再说话。
凌无书发现他们似乎在进行什么比赛,而单衾文自然是一骑绝尘,几乎在第一道弯就同众人拉开了距离。
凌无书怕掉队太厉害,沁出汗的手握紧龙头,双脚很努力踩着脚踏板,几乎一辈子的竞技精神都耗在这里了。
可他抬头,公路望不到尽头,那抹熟悉的身影也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原本还能见到的其他身影也渐渐地朝前飞去变成一些五颜六色小点,而他仍在队伍最后。
已经变得寂静的公路上只有自行车麻木的“沙沙”声。
凌无书的碎发被凉风微微掠过,他在逐渐浓郁的日光下微眯着眼,看向前方,忽然意识到这条路很长,而走在前方的人自己永远也追不到。
他踩着脚踏板的动作迟疑下来,失去风的空气逐渐变得燥热,公路外的广袤海面平静得像是能将整座城市吞没。
凌无书看了半晌,将自行车停在了这个就算是嘶吼也听不到回声的地方。
踏上这段公路,或许在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看似美好的糟糕决定。
他讨厌运动,讨厌出门,讨厌交际,他现在很累,只想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躺到地老天荒,而非为了所谓的美丽风景在一段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路上骑行。
凌无书撑着栏杆,翻出公路外,找了一处长了些野草的浅岸躺下。
蓝天不时越过几只海鸥,像流星般于视野外坠落。
在海风的吹拂下,他意识渐渐模糊,方才所有的努力,像是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做的一场美梦。
然后梦醒了,他站了起来。
以这么多天来对单衾文的了解,若是一直在这里不动,他最后肯定会找回来。但凌无书却觉得这是没必要的事,有些事情开了头,便很难再收尾。
单衾文是一个连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的人,这对凌无书来说,不是灾难,也不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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