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病

车队刚开拔,季以舟就到了宝香车边上,一撑马鞍轻松跃上去,前面的车夫回头望了一眼,没敢吱声。

云翳正半趴在车里,手里拿着只青玉盏,指甲拼命掐在拇指指腹上,紫黑的毒血缓缓渗出,滴落盏中。

就觉车厢一沉,他手忙脚乱盖上玉盏,正往怀里塞,厢门已被人一把推开。

“季、季督尉……”

他回过头来,眼神诧异,“长公主不坐这车,您……往后边找她吧。”

这死太监,大模斯样坐着主子的车,说话还这么没规矩,也不知他是凭得什么当上东内廷总管的。

莫不是靠这张好皮囊吧?

想到这儿,季以舟眼中阴霾更甚。

自从送殡出城,云翳这几日见他都没戴面具,可这会儿瞧着,分明比戴了还吓人,一副要吃人的凶神恶煞,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季以舟伸出手,眼神示意他攥在手心的玉盏,“拿来。”

云翳连忙把手背在后面,两腿连倒退到角落,“咱家身子不适,里头是些腌臜物,督尉还是不要瞧了。”

季以舟恻恻一笑,手掌一拧,斗大的拳头冲着他的脸,“别让本督说第二遍。”

云翳立刻就范,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口中颤颤巍巍,“您、您瞧就是……”

他低着头,眼中划过一抹奸笑,暗地里诅咒:可拿好喽,小心溅你一脸,到时候没了花容月貌,看长公主还拿不拿正眼瞧你。

可惜这点小心思没得逞。

季以舟拇指推开盖子,即刻将玉盏拿开老远,里头传出一股恶臭,他真怀疑是这死太监屙的——

想糊他一脸。

季以舟虽不熟悉毒物,但看里头小半盏黑血的色泽及气味,与当日陆瓒服药后吐出的大致一样。

几日来心头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

他重又阖上盖子,一脸嫌弃抛还给云翳。

云翳接得手忙脚乱,生怕撒一身,虽说能解,到底是要吃苦头。

“嘿嘿,都说了没什么好瞧的,咱家常年接触毒物,这身子骨呀不大好,隔上十天半月就得排毒,让督尉见笑了。”

他把玉盏揣回怀里,两只手揉了揉脸,那张白嫩脸蛋好似小姑娘,几乎能掐出水来,妩媚的丹凤眼斜觑着季督尉,笑得柔情似水。

“其实咱们人啊,吃着五谷,身体里多少都有些毒素,咱家有个排毒养颜的方子,我们家殿下也用呢,天生丽质到底难得,那好颜色呀都是养出来的。督尉,您要不要试试,保准管用,不管用包退。”

面上笑意殷勤,他膝行几步,直往季督尉跟前凑。

季以舟如避蛇蝎,身子一闪挪到车门边,拳头发痒,真的很想打死他。

冷笑一声:

“殿下倒是大度,将车驾都让与你这奴才用。”

若非如此,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云翳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跪伏,不敢再进一步激怒他,“殿下一向体恤下人。”

趴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他悄悄抬起一只眼,面前已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顺势瘫倒。

“这瘟神……可算走了。”

他眼珠子骨碌乱转,喃喃嘀咕,“看来是瞒不过呀。”

还好把人气走了,季督尉想知道真相,亲自去问长公主呗。

季以舟到了后面的马车前,就没那么容易进去了。

四个大宫女拦在门外,白芷跪坐行礼,“殿下正在歇息,不知季督尉何事求见?”

他窝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冷声低喝:“让开。”

白芷脸色发白,记起那日他杀人时的凶悍,身子微微发颤,朝前挪动一步,将身后三个护住。

这狂悖之徒未得公主允准便想进去,就得从她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季以舟阴冷的眼神像在看死人,沉默一瞬,提声高喝:“来人。”

立刻有两名玄天骑打马上前,前面的车夫不知发生何事,“吁”一声勒停马车。

“把她们几个给本督扔下车。”

两名骑士应声上前,一手一个,提小鸡崽一样,就把她四人拎在手里。

她们跟着长公主,从没经过这种阵仗,茯苓和当归已吓得哭出声来。

手里娇滴滴的弱女子,那两名骑士到底没敢真扔,拖拽着把人扯到地上。

季以舟翻身下马,视线扫了她们一圈,大步走到车边。

桔梗硬着头皮,咬牙一步站到车辕旁。

“殿下已几日未曾阖眼了,还请季督尉莫要扰了殿下休憩。”

季以舟脚步一顿,阴郁的面色瞧不出喜怒。

然而,桔梗站的位置,已越过他的禁忌。

那两名玄天骑吓得一个激灵,这人是找死么,赶忙上前拉人。

季以舟倏忽抬手,肩后披风鼓荡而起,好似一条软鞭,推着桔梗,将人直接扫离车前。

她向一旁踉跄几步,刚好被一个骑士扶个正着。

季以舟已迈上车驾,推开车门,躬腰走了进去。

“季督尉,你不能进去。”

白芷还在试图拦阻,从后挣着扑上来,被茯苓一把拉住,红着眼拼命摇头。

殿下早跟她们交待过,不得靠近季督尉身周三丈。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下都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车都停了,长公主在里面睡得正香,一点没察觉。

这车不似宝香车可供躺卧,只有一正两侧三排座椅。

正中一方小几,置了尊鎏金瑞兽小香炉,燃着安神香,一室恬淡幽静。

陆霓蜷在正中的靠椅上,半边脸颊陷进软枕,鸦羽般的长睫安静垂落,盖住了眼底暗沉的乌青。

季以舟一进来先嗅到熟悉的香气,暴戾的气息下意识收敛,动作放轻在一侧落坐。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猫蹲在对面,张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打量他。

玄奴本是窝在陆霓脚边睡的,季以舟进来之前,小家伙已被外面的动静搞得奓了毛,奶凶奶凶的。

大抵是物似主人形,其实这也是个怂货。

人一进来,它立马换上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四爪并拢坐得端正。

只绕在身侧的尾巴尖儿,时不时拍打座椅,显示出内心其实很紧张。

季以舟伸手过去,薅住它后颈皮,提到面前。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掌握主动权的那个大概是比较满意,将小家伙放在膝上,大手替它揉了揉下巴。

玄奴心里怕得要命,偏偏抑制不住本能,打起呼噜来。

咕噜声柔和,似乎也传进身边蜷着的人耳中,陆霓动了动,应合似的,低低哼了两声。

眼前一幕莫名温暖,触动季以舟的心弦,心口的剧痛竟渐渐缓合下来。

他这桩病症,从前在幽州时解斓给他找名医看过。

军中有些第一次上阵杀敌的新兵,回来后也有类似应激的症状,头回见血,便会难以克制嗜杀的冲动。

他的情况则更为复杂。

当时医师给他配了安息宁神的药物,其中也有安神香,他用过后症状有所减轻。

不过也正如医师所言,这是心病。

心病终需心药医。

与她重逢,季以舟深藏已久的怨愤被唤醒,又添了她一靠近就心口疼的毛病,却也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

安宁怡神的香气中,看着她熟睡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在车壁上轻敲一下,示意继续行驶。

白芷几个重又爬上马车,却只敢坐在外面的车辕上,一边一个玄天骑随驾在侧,虎视眈眈的目光,不时扫在她们身上。

车里安静如常,几人互看一眼,心头稍定。

陆霓睡得昏昏沉沉,手习惯性在枕下摸索,触到一片冰凉,便当是玉如意,心下一松,手指缠上去拢住,贴在颊边,睡得更踏实。

季以舟刚伸手过去想替她撂开头发,被当场逮个正着,眼下手腕被抱住,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僵在原地。

玉如意滑若凝脂,手里这物却带些坑洼,手感差很多,且,本该贴面即润的暖玉,怎么这半天还冷冰冰的,捂都捂不热?

因抱了件不称手的物件,陆霓终是好眠被扰,皱着眉,不情不愿启开眼帘。

天色已暗,却没人进来点灯,车里光线昏沉,玄奴见她总算醒了,可怜兮兮“喵”了一声。

陆霓顺着声音探出手,摸了猫儿一把,这才感觉到眼前黑压压的庞然身躯,吓得尖声惊呼。

季以舟大手一盖,把她的尖叫捂了回去。

熟悉的动作,陆霓一下就知这是谁,张着乌溜溜的眼睛定定瞧着他,身子向后瑟缩一下。

这样的眼神跟猫儿一样,乖巧柔顺,季以舟一下午隐隐作痛的心口,忽地一暖,感觉没那么疼了。

陆霓这一缩才发现,被她死死搂在怀里的,是他佩着护臂的手腕,连忙一把推开,顺带重重一巴掌,拍在他捂嘴的手上。

“谁让你进来的!”她厉声喝问。

初醒的嗓音沙哑中带着慵懒,本该是引人醺醉的妩媚动听,却被语气中的威仪严厉,硬生生破坏殆尽。

季以舟收回手,抚着遭了巴掌的手背,薄唇转冷,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

玄奴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森冷寒意,终于不肯再冒死待在他膝上,嗖一下扑进长公主怀里,埋着头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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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只作表面功夫,对此装聋作哑,看中的就是苏暖厨艺不错,只需略加栽培,是个伺候人的好苗子,性子好拿捏,瞧着身段,生养上定也不差。

寄人篱下的艰难,在苏暖来说不算什么,她胸无大志,唯一的追求无非口腹之欲,老家的日子虽清贫,吃喝上从无亏欠。

在裴如昱又一次把她精心烹制的莲鱼包子扔到地上时,她痛定思痛:这人不能嫁,得想个法子悔婚。

要叫她素手拆鱼,哪怕刺最多的扁鲢也不在话下,若说拆姻缘,她的脑子就不大够使,灵机一动再动,想出一条绝人……搞不好是绝己之路。

自下人口中得知,这府里最尊贵的并非侯爷,而是独居东园的裴二老爷,未至而立之年,已是一朝首辅。

裴相与兄长合居一府,朝堂上却是政敌,已至水火不容的地步。

于是苏暖得空就去东园晃悠,想借裴二爷之力拆了这门婚,颇为心大地盘算,一事不烦二主,要是再帮她另寻一门差不离的,就更好了。

裴瑾衍是侯府庶子,幼时受嫡母打压,远离京城到山南书院苦读,好在天资出众,科举连中三元,二十出头入阁,为人沉稳冷静、心深似海,尤其不近女色,近来却被个小丫头纠缠上。

做过三年大理寺卿的裴相,表面谦谦濡雅,实则行事铁血,朝臣见他无不屏息凝神、两股战战。

苏暖头回被赶出东园,攥着盛包子的食盒,一边抹眼泪,心中发奋:没有人可以拒绝我……做的包子,阿爹说男人的胃直通天灵盖儿,我就不信了!

大房往东园塞人不是一回两回了,裴瑾衍不予理睬,谁知先破口腹之戒,继而一颗沉寂二十八年的心,无端蠢蠢燥动。

盯着女子耳畔那粒盈若朱砂的小痣,裴瑾衍喉头微动:你不想嫁本相侄儿,也可……

那就嫁给我。

——苏暖小时候救过一位大叔藏在后山,还把珍爱的饼子分他一半,谁想后来这人恩将仇报,非要娶她。

阅读指南:

1,1V1双C,年龄相差十二,白切黑首辅养妻日常。

2,女主前期呆萌,后期……也呆萌,不过近墨者黑,白团子长出黑芝麻馅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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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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