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华秋实,深山里只有鬼婆和叶湘,再加上顾芳琉三名常客。
自从那次雪夜屠戮过后,很久没人来找顾芳琉麻烦,他们得以安静过一段日子,至于顾芳琉行踪诡谲,那就是他们无法掌控的了。
在某个平凡的午后,鬼婆突然忙碌起来,她让叶湘杀鸡宰鱼,放上祭坛,自己则是拿出一块无名牌位,点上香纸火烛,摆上贡品,煞有其事地祭祀起来。
叶湘按照她的吩咐准备东西,末了才问出声:“这是在祭拜谁?”
鬼婆悠悠一声叹息,虔诚地弯腰拜了两拜:“很多人,不记得了,从某一天起,我就意识到我认识的死人太多了,三天两头就是他们的祭日,为了不折腾,索性全部一起祭拜,多给他们烧点香火,也算是尽了心意。”
叶湘想她认识的死人肯定很多,鬼婆准备了一篓纸钱,此时正站在铁桶旁边,面无表情地丢下一沓又一沓的纸钱。
火势渐大,映照着鬼婆的脸,一向灰白的脸反倒散发着暗暗的红光,面对火舌缭乱,她却置若罔闻,依旧不动如山地站着,仿佛魂魄早就勾走,站在这儿的只是行尸走肉。
叶湘在旁边看了一会,便觉得炙烤得厉害,她退了几步,站得远远的,看着鬼婆的身影发呆。
鬼婆佝偻着背,本就披散的头发,在火舌的催动下,更是朝四处张牙舞爪,乍一看之下,还以为她练功失败,走火入魔。
这天的鬼婆异常沉默,她大概又想起往事,一整天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再也没和叶湘说过一句话。
起初叶湘还以为她只是心境低落,等她察觉到不对时,已经到了午夜时分。
按照惯例,叶湘总能听到鬼婆的呼吸声,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很特别,带着特有的记号,鬼婆的呼吸也是如此,长年累月下来,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独属于她的呼吸。
而那天绵长的呼吸没再响起,叶湘还以为她长夜难眠,但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却觉得不对劲,她立即翻身下床,走到鬼婆身边细细查看。
此时的鬼婆双眼紧闭,嘴唇发白,一看就知道不同寻常,叶湘轻声叫她的名字,摇晃着她的肩膀,鬼婆却始终没醒来的迹象。
而在她伸手覆在鬼婆腕侧时,她才暗自松了口气,鬼婆的脉搏还在跳动,人还活着,但大病一场却是在所难免。
叶湘来到这里后,自然也跟着鬼婆学了不少医药,但第一次给人诊脉疗伤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干,一向自信的她,面对迟迟没有苏醒的鬼婆,心里竟然也觉得没底。
可这黑灯瞎火的地方,除了亲自动手诊治之外,她毫无办法。
叶湘沉下心,望闻问切毫不敷衍,抛却询问这一步,她探查后便握住鬼婆的手腕,按住脉搏细细感受。
此时她的脉象浮散无根,至数不明,脉位深浅不一,似有似无,强中有弱,缓中有速,长短不定。
叶湘感受着手底下的搏动,脑子里迅速回想着鬼婆曾教过的诀窍,几番比对过后,她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随后叶湘又立即去查看了骨庐里的草药,思来想去后,下了一副瓜蒌薤白半夏汤的方子,抓了草药进行熬制。
叶湘忙活了一晚上,等悉数把汤药喂给鬼婆后,天边已白,喂完药她又重新号脉,这一次鬼婆的脉象比先前平稳了很多。
叶湘稍稍松了口气,但也仅限于此,鬼婆此时还在沉睡当中,若是再继续拖延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燕丙提过的山谷中的神医,叶湘决定去那儿想想办法。
她趁着熹微的晨光,三步并走两步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从破庙走出来的顾芳琉,他似乎看穿她的焦急,出声问道:“何事惊慌?”
叶湘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鬼婆,她这一去也不知结果如何,又是多久才能返回,若是鬼婆在这会儿有个三长两短,情况只怕更加危急。
思来想去后,叶湘将事情和盘托出,认真地看向顾芳琉,她此时真有求于他,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顾芳琉略加思索,便读懂了叶湘的眼神,他笑着询问:“你是想让我去守着她?”
叶湘轻轻摇头,她想让顾芳琉去请神医,原因有二,其一,眼前这人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要是他突然对鬼婆发难,那才是让人追悔莫及;其二,叶湘略懂药理,她留在这儿的话,多少能派上点用场。
“我想拜托你去请神医过来给鬼婆医治,你不能胡搅蛮缠,也不能出手伤人,知道了吗?”
看着叶湘一脸担忧地盯着自己,好像真怕他做出什么离奇的事情,顾芳琉反而戏谑地笑了:“放心吧,保证给你带个活人过来。”
叶湘没精力和他争辩,郑重其事地看了他一眼后,便立即往骨庐走去。
鬼婆依旧沉睡,叶湘估摸着时间,又给她喂了一次药,等安顿着人睡去时,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叶湘抬头望去,看到顾芳琉先从门口钻进来,随后他往旁边一闪,露出身后仙风道骨的老者。
“你要的神医我可是给你请来了,我做的还行吧?”顾芳琉带着笑意和叶湘邀功,叶湘却没心情和他笑,她跟在神医身边,简单介绍着鬼婆的情况。
而神医却像是早已知晓,挥手示意,叶湘便选择沉默,安静地看着他为鬼婆把脉。
他的把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叶湘只能等着,她亲眼看着老者脸上的神情从捉摸不定变成眉头紧皱,而一声轻叹过后,老者终于睁开眼,拿起纸笔迅速写了张方子递到叶湘手里:“就按照上面的药材抓药,连续服用三天,必有效果。”
叶湘感激地收下,千恩万谢,老者却摸着胡子轻轻叹息:“无妨,若是我知晓她病重,即使你们不找我,我也会过来。”
说完这话后,他站起来面向顾芳琉,沉声道:“这是我见过你最温和的一次。”
顾芳琉不置可否地勾唇笑笑,并未多说。
神医也没有逗留的心思,寥寥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叶湘看了一眼,追问了一声:“倘若我还有所求的话,我应该到哪里找你?”
神医微微侧头,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来:“你喂她三天,她必定苏醒,剩下的事情她自己都能解决,不必寻我。”
有他这一句话,叶湘反倒放心不少,她这才有心思去观摩他开的方子,和她规矩的用药不同,他的用药大胆离奇,让叶湘看了连连称奇。
仔细揣摩一下后,叶湘反倒从这方子里品出鬼婆的风格来,她连在活人身上动刀都毫不含糊,用药自然也是这么粗狂豪放。
想到这叶湘的心更是落下一截,她找齐草药,准备再熬制一锅的时候,却发现顾芳琉已生了火,盛满水,就等着她过去了。
他这样一个魔头过这种沾染烟火气的事情,反倒让叶湘有点不习惯,她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却惹得顾芳琉冷笑:“我又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人。”
在叶湘眼里他确实和茹毛饮血无异,但他显然不想成为这么一个形象。
叶湘为了熬药忙前忙后,烟熏火燎,一时没意识到顾芳琉的存在,他似乎刻意收敛身上嚣张的气焰,一天下来也只是偶尔在她视线里晃荡一下。
等她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药碗时,叶湘才意识到他竟然还没走,就在骨庐守了一天。
叶湘心下诧异,脱口而出:“你今天要杀谁,难道想杀我吗?”
顾芳琉沉稳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他时常透露怪笑的脸上终于出现无奈之色,而他就这么看着她说道:“你不知道自己说话很过分吗?”
叶湘轻嗤一声,不为所动:“你的剑总比我的嘴快。”
顾芳琉也懒得和她计较,他跟在叶湘身后进了骨庐,坐在一旁看着叶湘喂鬼婆喝药,她很耐心,每喂一次都讲究温度和量,喂完之后还要擦干鬼婆的嘴巴。
眼看着喂得差不多后,叶湘的声音又骤然响起:“你从来没照顾过别人吧,你就学吧。”
这话再一次击中了顾芳琉沉静的心,他真觉得自己今天没惹叶湘,但她的话却一句句刺过来,偏偏也不是利剑穿心的感觉,反倒是像故意踩了他一脚又一脚,让他想怒又不能。
顾芳琉抬起眼,笑着回了一句:“等我把你打残,我也可以学着照顾你。”
这话脱口而出后,他自然得到了叶湘的冷眼,她觉得这人真是丝毫不幽默,好没意思的一个人。
叶湘重新探了脉象,确认稳中见好后,轻轻一抛,便把手中的碗朝顾芳琉甩去。
她是知道顾芳琉的能耐的,果然,在她转身后,顾芳琉已一气呵成地接住碗,正握在手里把玩。
“你在试我有没有能力杀了你吗?”对上叶湘的眼神后,顾芳琉淡淡询问,语气轻松,但周身的气场也在暗暗流动,似乎早已做好战斗准备。
叶湘耸耸肩:“在这儿打架不好。”
听见这话,顾芳琉自讨没趣,放下碗便走了出去。
“我今天心情好,就暂时不和你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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