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绿的盛夏,雨稀沥了一天一夜,空气中漂浮着水汽。
梁舒音从无光的卧室醒来。
烧了一个晚上,浑身酸软,像绑了沙袋一样沉重,睡裙几乎湿透,嗓子里还裹着一团火。
她掀开被子起身,捻开壁灯,伸手去寻柜子上的体温枪。
下午有个大佬云集的酒局。
因为有重量级人物到场,经纪人周彦给她下了死命令,只要她烧退了,抬也要把她抬去。
她讨厌这样的应酬,但又不能直接拒绝周彦。
因为周彦是她的伯乐、恩人,在她落魄时收留她,将她从深冬雪夜里,像领一只流浪狗一样,领回了家。
她将体温枪拿过来,放入耳道,测了下。
36.9°
盯着那个数字,她不死心,再测。
结果这回更低,36.8°
呆怔了几分钟,知道躲不过了,梁舒音冷静地从枕下摸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陈可可,让她下午过来接她。
褪去身上湿透的吊带,骨感白皙的脊背上一袭黑发垂落,她赤|身走进了浴室。
镜子里那张脸,苍白到有些生涩,像刷了层白漆,眼角眉梢都是一派天然的冷淡。
她想起了周彦的叮嘱。
“这个投资人是虞海数一数二的人物,国内外的事业版图都铺得很大,刚涉足娱乐圈,就投了好几个大IP。”
“给人留个好印象,以后少不了合作的机会。尤其是注意你的表情管理,可别冷着张脸,把人给我得罪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扯了下唇角。
一脸病态的憔悴。
真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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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陈可可准时过来接她。
陈可可是她的闺蜜兼助理,两人从高中到大学,同窗七年,毕业后各自发展了一阵。
后来,一个创业失败,一个拍戏屡屡碰壁,两个落魄无依的人便又凑在了一起。
抱团取暖。
“你这都反复烧三天了,退了也可能再反弹,到时候能扛得住吗?”
陈可可拉上前座的门,扭头看向后座的人,一脸担忧。
梁舒音盯着窗玻璃上细细蜿蜒的雨柱,语气淡淡的。
“还好,目前除了头痛,没什么其他症状。”
“这个周扒皮,明知道你病了,还非要带你去见什么投资人,你是演员,又不是公关。”
“投资人就了不起了?多大的人物啊,还是说他活不过今天了?”
梁舒音听着这话,被她逗乐了,刚要说什么,握在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好几下。
是庄邵发来的信息。
问她酒会后有空没,想带她去个新觅的好去处。
庄邵是业内知名的出品人,大名鼎鼎的公子哥,她大半年前在某个酒局上,不小心招惹上的。
“这个庄邵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陈可可吐槽说:“这都大半年了,他怎么还没放弃啊?”
直接拒绝会得罪人,她索性当作没看见,将手机关机,扔给了陈可可。
陈可可骂归骂,却还是止不住有些担心,“万一他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回头再跟他解释吧。”
周旋半年,梁舒音虽然没能摆脱庄邵,但也摸到了这个男人的性子。
他喜欢她示弱,只要能说点好听的话,得罪他的事,不管大小,都能一笔勾销。
“要不你干脆找个大腿抱,比他更厉害的那种。”
陈可可揣好她的手机,“到时候,看他还敢不敢缠着你。”
身后静了几秒,传来一声淡淡的。
“好呀。”
听见这个答案,陈可可微怔了下,扭头看她,她却已经闭上了眼。
梁舒音五官明艳,皮肤瓷白,日常不喜化妆,今天也只铺了点淡妆,配合着瘦削肩头的吊带。
一副我见犹怜的脆弱与动人。
她今天没穿礼服,随便套了件薄荷绿的真丝吊带裙,头发也没做造型,黑长直垂落胸前。
锁骨空空的,连条项链也没有。
陈可可明白她的意思,太过隆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私人酒会,她向来都敷衍了事。
然而,这种慵懒随性的打扮,其实更衬托出她美而不自知的惊艳。
她的美太过鲜明醒目,任何的遮掩都是欲盖弥彰。
这是她的优点,但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给她带来麻烦的根源。
知道她那句“好呀”,大概是无可奈何的玩笑话,陈可可没再追问,伸手去拧开了电台。
梁舒音睡眠不好,总喜欢伴着电台的声音入眠。
然而,陈可可刚调了个本地频道,电台里就传来一则商业播报。
“虞海领军企业陆海集团,近日大刀阔斧的改革,引发了业内的关注。生物医药,人工智能,新能源,影视等领域的全新布局,彰显了陆海的野心。”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刚从国外回来的,陆海集团的唯一继承人,陆祁溟先生。”
听见这则新闻,陈可可心头猛地一惊,哆嗦着手,急忙将电台切换成了音乐频道。
她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后座的人。
梁舒音正偏头靠在椅背上,脸朝着窗外的方向,发丝遮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似乎没什么反应。
应该是没听到吧。
她重重吁了口气。
陆祁溟这三个字,虽谈不上是什么禁忌,但却是梁舒音心底的一个坎。
当年她跟陆祁溟在一起时,身边所有人都知道,陆祁溟宠她,百依百顺,几乎没有底线。
一个生来便在富贵顶端、顽劣肆意的人,会为她放弃所有原则,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但后来,她却不告而别。
那时候陆祁溟找她都找疯了,连带着她们周围这些人都遭殃、受罪。
而她,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世界里。
司机老张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陈小姐,到了。”
这间会所,是虞海顶级的私人会所。
富丽堂皇,每一盏灯,每一块砖都充斥着金钱的味道。
会所是会员制,没会员卡或相关邀请,无法入内。
陈可可进不去,将她送到门口后,便去了附近的咖啡店等她。
包间在顶层,走廊的最里头。
电梯缓缓打开,梁舒音抬头望出去时,视线一顿。
尽头处,立了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男人一身白色衬衫,西裤笔挺,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小臂。
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夹烟,指尖那点红,在暗光下明明灭灭。
两秒后,他抬手,吸了口烟,手搁在窗台上的烟灰缸边缘,轻点了下。
只瞥了眼他的背影,梁舒音便收回视线,走出电梯,朝包间走过去。
华贵地毯在脚下铺陈,吸走她的脚步声。
她一路不疾不徐走过去,一直走到尽头处,立定了,抬手去推包间大门。
“咯吱”一声,棕色厚重的大门在身边被推开。
正在抽烟的男人,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动静,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一个女人的背影。
薄荷绿的长裙,黑长发铺在挺直的脊背上,皮肤白得晃眼。
光线暧昧的走廊,隔了层薄薄的烟雾,他随意地瞥了眼,便收回了目光。
大门在他身侧缓缓阖上。
他将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中。
进入包间,嘈杂人声混合着角落里的钢琴声,扑面而来。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个名利场的世界,在梁舒音眼前展开。
周彦已经在跟人推杯换盏了。
见到她,上下瞄她一眼,似乎对她这副随意的打扮有些不满。
不过,知道她是带病过来的,且她天生丽质,哪怕披个麻袋也是好看的。
周彦也没数落她,将她拉过去,介绍给在座的几位大咖。
这是她下部戏的制片人攒的局。
除了导演、制片外,还有好些她认识,但不太熟的业内大佬。
梁舒音虽然对酒局很抗拒,也不擅长交际,但既然来了,她也不会扭捏。
借着这次机会,她大大方方介绍了自己,端着杯香槟一一敬了酒。
这些大佬,此前一直对她印象不错:漂亮,演技过关。
最关键的是,她人不作,长年低调拍戏,还是虞大出身的学霸,背调也清白,没什么隐藏的雷点。
一轮敬酒下来,大咖们见她言语间谦虚,又带了脑子,对她的印象是越发不错了。
挨着打了招呼后,周彦附耳过来。
“最重要的那位大人物,刚出去打电话了,等会儿给你介绍。”
话音刚落,她就被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梁小姐,倒是挺会应酬的。”
她身形一顿。
缓缓回过头去,果然是庄邵。
“庄先生。”
她迅速敛去讶异之色,朝面前的男人弯起唇角。
庄邵在圈子里的地位,周彦自然知晓,也清楚他对梁舒音穷追不舍大半年,出手阔绰得很。
再看眼下这场景,原本不在酒局名单上的人,突然出现在此,显然是冲着梁舒音来的。
不敢得罪这人,周彦打了声招呼后,狠下心,把梁舒音单独留下了。
“怎么不回信息?”
庄邵走到她面前,用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盯着她。
“我没回吗?”
她真诚地望着他,一脸无辜,“那可能是这两天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以为自己回过了。”
庄邵微眯着眼,在她精致的脸上寻找着谎言的蛛丝马迹。
她虽然画了淡妆,但精气神的确不如以往,被她那双天生含情的狐狸眼凝试着,庄邵顿时气消大半。
“烧退了?”
“嗯,刚退的。”
“我认识一个不错的中医,晚上带你去瞧瞧,你这单薄的身子骨,得好好调理调理才行。”
他抬手握住她瘦削的肩膀,“不然我可得心疼了。”
梁舒音浑身一僵。
在这样的场合,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直接拒绝,她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男人可以容忍她私下不回信息,却不能接受被当众拂了面子。
庄邵的视线始终凝在她身上,庄严肃穆,像是在告诫她,决定一旦做错了,坦途也会生出荆棘。
他给过她太多次机会,这次像是已然失去了耐心,伸手跟她讨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强烈的压迫感下,梁舒音心跳在加剧,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攥紧了。
这些年,她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却依旧逃不过权力之手吗?
可她梁舒音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什么时候认过命?
她拿过刀,捅过人,偏偏没有认过命。
大不了得罪了他,一切从头再来。
她不信这个世界上,权力可以一手遮天,不信这个圈子里没有任何的公平正义可言。
她深吸口气,睫羽轻煽,仰头看着对方,一脸不卑不亢。
“庄先生,我...”
然而,话未说完,包间大门就被侍者推了开。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地朝大门处望去。
像迎接什么重要人物似的,在座的大佬纷纷起身,放下酒杯,毕恭毕敬立着。
等着今晚的座上宾,朝他们缓缓走来。
就连身边向来自负的庄邵,也骤然噤声,面色紧张地盯着来人。
梁舒音顿时松了口气。
感谢这位大人物的同时,她也忍不住心下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这一屋子大咖,都不敢怠慢。
于是,顺着众人的视线,背对着来人的她,也缓缓转身,朝大门处望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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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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