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和白茶先后被白竺收养了。

白竺很多次明确说过，讨厌他们，收养他们只是为了利用他们。一直到白竺临死之际，依然是这句话。

白竺是在大街上捡到江雾的，那时他才差不多四五岁，一身脏得要命，正和狗抢吃的。白竺说他是个铸剑师，暂缺一个帮手，很辛苦，只管饭，不给钱，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江雾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管饭呢，多好啊，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从此以后，江雾就跟着白竺开始了四处流浪的日子。

在此之前的事情，他都记不清了。记得自己叫江雾，记得自己院子里有棵很美的梨花树，还隐隐记得自己应该被拐了，然后逃了出来。

他一直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可家人在哪里，长什么样子，他都完全记不清了。唯一可能让他和家人相认的，便是脖子上一直挂着的长命锁银坠，银坠背后刻着一串奇奇怪怪的文字，他看不懂，曾经请教过教书先生，先生也看不懂，他便不再深究了。

白竺本想他起了一个白姓的名字，方便行走，省去许多解释，可他坚决不同意。白竺也不坚持，随他去了。

跟着白竺，江雾依然时常饿肚子。

倒不是因为白竺太抠，不给他吃的。只是白竺经常因不满意自己的铸造而陷入思考，思考的过程不允许任何打扰。

几个时辰、两三天、六七天，甚至最长快一个月，一动不动。

白竺不止是个铸剑师，还是一个修士，这么久不吃饭自然撑得住。可江雾**凡胎，哪里成得住。要是饿了，只能自己找吃的，白竺又基本不给他零花钱，从此他才养成了仓鼠囤食的习惯，吃一半囤一半，他本来个小乞丐，找吃的本来就是最自然的事情。

直到成为灵守了，他不用再吃饭了，就开始给别人囤食物了。

刚开始时，江雾太过年幼，不懂这些，凑上前说自己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白竺瞬间变脸，一掌把他从屋内震到屋外。

他哇地结结实实地吐了一大口鲜血，晕了过去。

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结果没有。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在白竺思考的时候打扰了。

总之，白竺是个很古怪的脾气，说话贼难听，喜怒无常，经常没有任何预兆的变脸，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痛骂，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触到他霉头了。

真是好可怕的性格。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白竺骂他，他也要骂回来，白竺就更生气了。

反正江雾和白竺完全处不来，或者说，没有人和白竺处得来。白竺看谁都不顺眼，他看这个世间不顺眼。

不过白竺有一点好，只动口并不动手。

白竺从不和江雾说过自己的事情，不知他是哪里人，不知他年龄几何，不知他有没有家人，不知有没有朋友。

从来不喜欢梳洗打扮，头发用一截不知道从哪颗树上随意取木棍当簪，胡子肆意生长到觉得影响自己吃饭再剪，袍子可以穿的满是洞也不扔、也不缝，就那么烂着，整个看起来就像个乞丐。

白竺只是一直铸剑、铸剑……他的世界里只有铸剑，却从不满意。

除了铸剑以外，唯一的爱好便是喝茶，不漂泊了后甚至有了自己茶园。

白竺对待江雾一直都是——饿不死就行。江雾病了、伤了也从来不大管，只要确保没死就行。

不过江雾要干的事情倒还算轻松，主要就是洗衣、做饭、收拾房间、以及在白竺铸剑时打下手，都不是复杂的活儿。

等江雾长大一点后，甚至会扔给江雾很多钱。倒不是出于信任，只是嫌揣着钱麻烦。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钱时，江雾呆住了，惊讶外有一丝丝意味不明的感动。自己手里终于有钱了，有钱就不会饿肚子。

白竺满口鄙夷：“没有见过钱的穷样。”

江雾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的样子难道看起来很富吗。”然后欢欢喜喜地把钱收好，从那以后，江雾就没再缺过钱了。

其实白竺很有钱，他眼中的垃圾货色可以卖很多钱。很多人专门找上门求剑，但白竺除非必要，一概不理。

从来访人的零星言语中可知，白竺是个很有名的铸剑师。

白竺待他不好，所以江雾一直有想过逃跑，特别是当他有钱以后，白竺对钱从来没概念，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钱，更不知道给了江雾多少钱。

江雾算了算，自己拥有的钱以后可以够自己好好生活很多年了。于是便开始谋划逃跑，可很快他发现他根本不用谋划，白竺根本不管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都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趁着白竺陷入思考之际，怀揣着所有的钱逃离。他逃到了隔壁城，花大钱住到一个豪华客栈里，点了很多菜，舒舒服服地玩了很多天。同时，还一直到处打听自己的家人，可都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醒来时，他走到客栈外，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流，突然愣住了，愣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后来，他乖乖回去了。可白竺已经不在了，想来已经前往下一个地方流浪。

江雾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原地等了两个月，确定白竺不会再回来了才准备离开的。

可没走多远，就碰见了白竺，身边还有另一个小女孩。

白竺什么都没说。

没说为什么会回来，也没有问江雾之前怎么不在了。身边有了另一个助手，也没有要赶江雾走的意思。

沈尧装着若无其事地留了下来，白竺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似乎无缝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只不过多了一个小女孩。

白竺给小女孩取名叫白茶。

白茶以前也是个小乞丐，白竺不会照顾小孩儿，她身上脏兮兮的也没人管。但就算再怎么脏，眼睛清亮得很醒目，像是小鹿的眼睛。

白茶话也不多，总是笑盈盈的。总的来说，就是很讨人喜欢。

感觉自己的位置好像被抢占了，江雾很讨厌那张笑脸，对白茶总是没有好脸色。白茶总是凑上来，非要和他聊天说话。

一开始江雾只是阴阳怪气，白茶却好像听不出来阴阳怪气，依然锲而不舍地找他聊天。江雾学乖了，后面就直接拒绝。可这次白茶消停了，下次还找他。

江雾无奈了，虽然依旧没有好脸色，但好像越来越习惯白茶的存在了。

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晚上听到白竺兴奋地喃喃自语，似乎找到些什么了。第二天，白竺就在玥州郊外买了大宅子。宅子很大，很漂亮，外面还有很大一片果林，果林中散布着很多野花，经常飞着美丽的白蝴蝶。

白竺在宅子造了一个巨大的铸剑炉，成天待在铸剑炉旁边，每天主要的事情便是沉思、铸剑、沉思、铸剑……如此循环往复。最大的娱乐活动，便是时不时在门口的梨树下坐坐。

对于江雾和白茶来说，过惯了流浪的生活，安定下来倒还不错。

他们自己也种了很多花，各种各样的花都有，各式各样的花招来了好多蝴蝶。他们还从镇子上买了很多东西囤在家里，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甚至在镇子上认识了同龄的小孩，第一次拥有了除彼此之外的朋友。

在玥州的三年是他们最安宁的三年。

直到有一天，江雾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白竺眼角余光总是沉默地瞟向白茶。

那时，白茶已渐渐长大，快十岁了，已略微有了婷婷少女的模样。虽不算绝美，但还算清丽。还喜欢穿一身白衣，更加显得清新脱俗。江雾刚开始还以为白竺对白茶有别样的想法，立即警惕起来。

但后来渐渐意识到那不是看女人的眼神，而是和看自己的铸剑一样的眼神。白竺一向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再美的女人也不会多瞅上一眼。

江雾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而作为当事人的白茶似乎一无所知，仍是笑得一脸天真。

他们的茶园时不时有访客来问铸剑的时候。

没过多久，他们的茶园来了个奇怪的男客。不买剑，只是坐坐。准确来说，似乎是来看白竺笑话的。

那人一身劲装，长得很秀气，一看就是修士。

仔细看，似乎和白竺长得有点像。准确来说，其实是一模一样。只是白竺的脸都被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胡子给遮掩了，让人看不清面目。

多年后，江雾才从宋慈口中得知，白竺出身于梦洲有名的铸造法器的世家——梨山白家。那人便是白竺的同胞兄弟白芫，白竺是哥哥，白芜是弟弟。因为白芜从小体弱，一出生便几乎获得了父母所有的关爱。而且白芜虽然体弱，但在铸剑方面却有惊人的天赋。

明明出生相差一个时辰，待遇却天差地别。

白竺总是不服气，两兄弟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后面爆发了很大矛盾，白竺离家出走，追寻极致的铸剑技艺，以超越白芜。

江雾也记不得当初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白芜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并在走到门口时，给了他一个铃铛，说如果有需要，便摇铃铛三下。

白芜走后，白竺大发雷霆，像是疯了一般，把一屋里东西砸得稀巴碎。江雾和白茶躲在一旁，被吓得瑟瑟发抖。

也是那次以后，白竺看向白茶的眼神愈加**裸。

连白茶自己也发现了异常。

白茶害怕地寻求江雾的帮助，江雾略微犹豫后，决定立即带着白茶出逃。趁白竺回铸剑炉之际，他们立即收拾衣物和金银，准备从侧门逃走。

但一出门，便看到一脸疯狂的白竺。

白竺强行将白茶带走到铸剑炉的顶部。剑炉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语，剑炉里躺着白竺近来最上心的剑胚，剑胚正受烈火强锻，快到了锻造的最好时机。

江雾终于意识到了白竺想做什么——白竺想将白茶投入剑炉中。

江雾哭喊着求白竺放过白茶，白竺不为所动，一直将白茶拎到炉边。

江雾害怕极了，慌乱中想起来白芜给的铃铛。他赶紧把铃铛拿出来，摇了三下。但刚摇完，就被白竺一脚踢开，踩碎。

白竺愤怒极了，把江雾也拎到剑炉边上。两个可怜的小孩相拥在滚滚炉火上。

白茶泪流满面地看着白竺：“白竺！白竺！我是白茶啊！”

白竺突然愣住。

想推他们进炉火的手骤然停住。

白竺愣了很久，突然义无反顾地自己朝炉火奔去。江雾和白茶立即想拦住白竺，可一个没有灵力的小孩哪里拦得住，齐齐被白竺一掌挥开。

白竺是白芜拦下来的。

两人一番纠缠后，白竺颓然堕地，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力。

歇了一会儿后，白竺突然告诉他们，他一开始把他们两个带回来就是为了利用。特别是白茶，因为白茶的体质很不一样，是制成灵守的绝好材料。

彼时，白茶和江雾虽不理解灵守为何物，但也大概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便立即准备离开。

可刚起身，另一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