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唯愿扫尽不平事

丑事末,陈识着人通报安绥,称:“山神庙有变。”

安绥眼神闪烁,立刻打发人前去府衙。俶而,又叫停了差一步出院门的小厮,决定亲去。

杜南堂其实有些起床气,被强行打断与周公的会面,实在让他脸色不佳。安绥见状,长话短说,杜南堂闻言也来了精神,命令正于山神庙盯梢的民壮切勿轻举妄动,可暗中跟随;同时将捕班快手分作两班出动,一班由陈识全权指挥,另一半则跟随杜南堂和安绥。

快马加鞭,一众人马到达山神庙。陈识早已到达,见杜南堂、安绥同行,心里不禁有些打鼓。安绥斜睨了杜识一眼,陈识的头更是低了三分,急忙上前道:“县令来的及时。下官已安排2名老手一路尾随,又以白土粉做记号,定能找到那贼穴。”

杜南堂自动忽略陈识话中的恭维,“此处交由陈县尉指挥。安绥,我们追!驾~”

沿痕迹追赶约半个时辰,痕迹消失。在火把的映照下,杜南堂认出此处正式之前自己查探过的山谷。杜南堂与安绥下马步行,小心翼翼向前,直至山谷尽头,不仅未见山神庙众人的踪迹竟也不见那两名民壮的身影。杜南堂与安绥相视一眼,同时仰首,只见隐隐绰绰一身影正攀爬在陡险峭壁,两人同时大喝:“散开。”

三枚枚自制火药从高空抛下。一时间浓烟滚滚,未反应过来的衙役受到波及,三人趴倒在地,失去意识。

那人丢下火药后大笑,讥笑道:“什么狗屁县令,也不过是空无大脑、尸位素餐的懦夫。若有真本事,尽管来抓。”挑衅过后,径直离去。周围的衙役忿忿不平,杜南堂不以为意,继续吩咐道:“以此为据点继续搜寻,注意上方有没有山洞。”在旁为伤者把脉的安绥,也是同样的看法,“这三人所受皆为轻伤。一会儿也就醒了。丁正,你和两个兄弟带他们三人到空旷处安置,留一人看守即可。”

杜南堂眉毛上挑,紧盯安绥:“安县丞精通医术。”不是问句,是陈述。安绥整理衣衫,站起身来,丝毫不避讳杜南堂的眼神:“出门在外,多少懂些。”杜南堂侧脸,内心想的却是:都不用做其他检查,把个脉就能判断出三人毫无问题,还“多少懂些”,骗鬼呢!

杜南堂清清嗓子,正想说些别的,一衙役匆匆来报:“卑职发现一处洞穴。距现在大约两里、离地两丈。”

杜南堂:“离地两丈,藏挺深。”

“……”

杜南堂抬头看了看离地两丈的洞穴,摸了摸平滑且无任何着力点的石壁,扫视了一圈,新秋也无奈抱歉,最后杜南堂将视线定格在安绥身上。安绥浅笑道:“下官愚钝,不懂‘梁上君子’的奇技。”

如果眼神能杀人,杜南堂恐怕是在安绥身上戳了得有七、八个窟窿。杜南堂一边寻找着能攀岩的通道,一边又在心里不停地吐槽:刚才还一副运筹帷幄的室外高人模样,白瞎了这身好皮囊。小心眼,他绝对是在“报仇”,绝对是!

安绥瞧着气鼓鼓的样子,探身说道:“但……下官懂‘借东风’。”杜南堂回首看向安绥,不确定地皱眉。

一名衙役小跑到马身边,从马褡子中掏出一样东西,赫然是“飞爪”。杜南堂看见后脸都绿了,他合理怀疑安绥是故意的,一股气直冲大脑,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众衙役将飞爪向上抛出,杜南堂、安绥等人顺利攀上洞穴。

先映入眼帘的是将近十米的通道,幽深昏暗、乱石堆积,但通道笔直,一看就是人工开凿的。复行数十步,洞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大约十数人着道袍,身上血迹斑斑,生死未卜,那两名民壮亦在此之列。杜南堂道:“怪不得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杜南堂命人一一探息,无一活口。杜南堂摇头叹息。

众人回到新县县衙。议事堂内,杜南堂居首位,开口道:“现在‘讹诈’变成了‘凶杀’。依照陈县尉所述,当时山神庙的众人是和几口木箱子一同转移的。人头已经清点完毕,除了那位主事其他人均已命丧黄泉。仵作正在验尸,不过初步查探后发现几人身上尽是刀伤;此外,人工开凿洞穴的难度极大,仅凭山神庙这十数人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完成。那么,现在的问题很明显:一、凶器去哪儿了?二、那几口放有财物的木箱在何处?三、庙中主事身在何地,庙中其他人被杀害是否他所为?四、凶杀案的起因?五、‘山神娘娘’的行踪,她是否和主事在一起?六、是谁在石壁开凿了那么大个洞穴?七、在山谷中出言挑衅的男子究竟是谁,与本案是否有关联?”杜南堂并不打算说出自己曾经在山谷中发现甲胄碎片的事,毕竟在座的几位是敌是友都尚未可知。

陈识处理完首尾,刚从山神庙返回,左脚刚迈进议事堂就接收到了来自杜南堂、安绥和林昱的“亲切目光”,顿感一阵恶寒。

陈识硬着头皮走进屋内,依次向几人行礼,“下官在庙中窟室发现了两个孩子。发现时,两人神志不清,现请了郎中在看。”

这对于杜南堂来说绝对算是一个好消息,那两个孩子应当就是当时被“山神娘娘”带在身边的童子,杜南堂即刻吩咐:“待孩子苏醒,无论多晚马上回我。”

陈识将山神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这两个孩子没有再找到其他人。

安绥顺着杜南堂的问题浅谈了自己的看法:“下官认为那位嘲讽县令的男子与本案并无干系。大人可还记得他的话,‘空无大脑、尸位素餐的狗屁县令’,所以下官认为此人只是对官府有所误解;还有,下官推断这次凶杀因是‘外敌’而非‘内讧’。山神庙众人行骗依旧,财物转运也非仅有这一次,之前从未有过矛盾,怎会巧合到就这次出现分歧。另外,如是内讧,仅凭嫌犯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将上白斤重的财物全数带走。所以,下官认为当时一定还有另一队人马。”

杜南堂点头表示赞同,“我猜测,求雨是他们骗财的方式。一年前,这位山神行骗至此,误打误撞赶上老天下雨,百姓却认为是她带来的甘霖。自此山神庙和这位山神娘娘共谋富贵。这一次,百姓希望山神求雨,但这位山神担心事情败露,所以打算在敛财后立刻转移阵地的。结果出现意外。”

陈识:“下官已命人绘制山神庙主事和‘山神’的画像,等张贴后,或许会有百姓来府衙提供线索。”

杜南堂和安绥听完后,都直呼不可。陈识疑惑,安绥解释道:“陈县尉怕是低估了这位山神在百姓心中的份量。”杜南堂补充道:“我们已知的事实尚不完善;况且,众多百姓已将全部身家献出,如果此时告诉他们,‘你们是受人蒙骗,钱也没了’,那百姓大概会直接拆了县衙。我们现在要等,等那两个孩子醒来。”

陈识听完很是不满,认为杜南堂畏畏缩缩,意味深长地看了安绥一眼后便不再言语。

杜南堂知道自己这个“空降领导”没有任何公信力,就连通报“山神庙异常”,陈识也是直接告知的安绥。今日在山谷中,安绥和其他衙役眼看自己手足无措,却不提醒,说句以下犯上都毫不为过。想到这,杜南堂冷声道:“今日一事足以说明问题。新县衙役缺乏实操,遇事迟缓,这才导致多人轻伤。接下来三日,便由陈县尉草拟一份“如何有效提升新县衙役全方位能力”的公文,待我审核过后,便开始实行吧。”

陈识目瞪口呆,争辩道:“响必应之与同声,道固从至于同类。”安绥人精似的,怎会不知杜南堂就是借口发作。但陈识这话着实有些过分,明晃晃的想打杜南堂的脸。杜南堂莞尔一笑,玩了一招偷换概念:“陈县尉,何以论其然?”陈识气的拂袖而去,杜南堂在后面继续加火,“三日为限。逾期后果自负。”陈识脸上火辣辣的,为官多年,还没有谁如今日一般敢指着自己鼻子骂的。

杜南堂倒是很满意,真把自己当病猫吗?送走陈识,安绥有预感杜南堂要对自己发作。果不其然,杜南堂摆出一副“我这是为你好”的神情:“安县丞,我到新县不过两日,其事未习,辛苦你写一文以尽新县大小事。万字可好?听闻明德乃是元成二年殿试二甲,实力不俗,想必一日便成。”

安绥看着杜南堂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一时也没了脾气,恭敬应道:“是。”

站在门外听到此话的林昱一时之间进退两难,杜南堂允其入内,方才上前。不过几步路,他还险些左腿绊倒右腿。林昱站定,用袖子擦拭脸上并不存在的虚汗:“下官依照吩咐,已将那两名民壮的抚恤送至家中。他二人均是李家村的村民,名为李栋、李远。李栋家中仅有一老母;李远有一子,年纪尚小。两人执意要来府衙,下官所派拗不过,只好将人带来。”

杜南堂暗道:莫非对抚恤不满?思索片刻决定见一见:“将人带进来。”

不久,一名十岁的男孩搀扶着已过耳顺之年的老妪,颤颤巍巍跪地叩头,杜南堂起身扶起,还未有所表示,只听得那老妪:“吾儿之死为民乎?”

杜南堂停在空中的手,猛然一顿,这句话如果一个响亮的巴掌直直打在杜南堂的脸上。

杜南堂的沉默让老妪紧张得字不成句,涣散的眼神无力的望向远方,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身形恍惚。孩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急得眼泪打转又不敢哭出声,只能继续握紧老妪的衣裙。

安绥扶住老妪的手臂,轻声道:“杜县令。”

杜南堂骤然回过神,一手抱起孩子,另一只握紧老妪形同枯木的手,坚定开口:“他们是英雄。”

老妪不断重复杜南堂的话,摸索着向外走去,迈过门槛,老妪感受到了外头的阳光,仰首跪地,大笑道:“儿啊,你听到了吗?你是英雄,是英雄啊!”

屋内的幼童啪啪啪,跑到屋外,跪在老妪身旁,大声喊道:“爹,你是英雄!”

屋外的两人抱在一起,屋内的杜南堂攥紧拳头。

已是人定,杜南堂未点烛火,一身官袍,坐于公堂,乌纱被摘置于案上。安绥从门外走来,站在台下,两人一言不发。

久之,杜南堂阖眸低语道:“我不配。”

安绥淡然回应:“君行之未过。”

杜南堂起身走向安绥,安绥一言不发。

两人并肩而立,直至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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