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童躺在病床上，隔着老远便听见陈浩那炸裂的声音。

陈浩是个大嗓门，几嗓子下来，就能把人弄烦。

江童的肚子还隐隐作痛，说话提不起多少力气。

“余锦，你帮我出去和陈浩说一声我在这里吧，别让他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四个字，砸进余锦的耳朵，硬是让他听出一层别样的味道。

酸溜溜的余锦淡淡地将左边的眉毛挑了一下，盯着床上的江童不答话，也不做任何动作，仿佛一架停止运作的机器。

这模样显然是在说，你让我出去叫他？！

江童看出余锦不想帮忙，肚子还在隐隐作痛，这让他无暇顾及陈浩。

丢人就丢人吧，无非是陈浩一间一间房间看过来，总会找到他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唯独门外陈浩那一声声刺耳的“老大”逐渐加大音量。

内屋的医生被陈浩的嗓门惹怒，一个跨步出来，趴在门边吼道：“小兔崽子！医务室禁止喧哗！懂不懂！”

陈浩老远就瞅着医生身上的白大褂，一溜烟扑了过来。

“医生！医生，你有没有看见我家老大呀，长得挺乖巧一男孩，满脸写着‘我好骗’那种类型，身高一八零，他被坏人掳走了，我找不到他。”

陈浩一边说，一边假装抹眼泪，堪称“影帝”。

医生被陈浩这一顿操作给看蒙了，多大的火愣是没发出来，反倒“噗呲”笑出了声。

“陈浩！”江童在床上吼了一声。

上一秒，陈浩还在秉持将浮夸表演进行到底的精神，兢兢业业表演。

下一秒江童的声音让陈浩一哆嗦，刹那间停下浮夸的演技，歪头看着病床上的江童嘿嘿笑了两声。

江童：“过来！别给我丢人现眼！”

“得嘞！”陈浩蹿到江童床边。

这下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老大，你没事吧？肚子还很疼吗？”陈浩盯着江童输水的手背，针管扎进细细的血管，针口周围青了一坨。

有些骇人。

江童点点头，“有点，别担心，老毛病了，输完水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余光里，江童看见余锦往后转身，出去了。

陈浩把军训帽摘下，放到病床旁的桌子上。

江童知道，陈浩又要开启他老家长似的碎碎念了，老生常谈。

标志性的开场白是，陈浩先长长地叹口气，然后他会语重心长地喊江童一声“老大啊”。

陈浩：“老大啊，你看你，自从你放弃校霸这个职业当起学霸之后，不能一打八不说，还老生病，熬夜做题折腾出个胃炎来，当初要不是我……”

江童：“当初要不是你，连夜带我去医院，我指定疼死在家里，我明明可以回家继承千万家产，非得在这里缩减寿命。”

江童打断陈浩，接过他的话茬，一字不落地把陈浩的台词说完。

陈浩哑然。

江童看着陈浩，苍白的脸上露出个笑。

陈浩显然是有点生气的，但又碍于现在江童身体不适，并不和他计较。

“你每次说我就那么几句，啥时候也换换花样啊？我都听腻了。”江童不以为然，偏头的时候却看见余锦正盯着他看。

江童心里咯噔一下。

余锦不是走了吗？

余锦的目光很专注。

这样的目光江童曾经见过无数次，但从未落在他身上。

六中的教学楼是分AB栋的。

A栋是尖子生的天堂。

B栋的学渣的安乐乡。

余锦的班级在A栋3楼。

江童在B栋4楼。

每次下课，江童总会假装B栋4楼的厕所爆满，拉着陈浩一溜烟往A栋3楼跑。

刚开始，陈浩很不理解江童的这个行为，逮着他问为什么。

江童被问烦了，胡乱诌了个理由，“我讨厌抽烟的，B栋的男厕全是一股子烟味，难闻死了！”

陈浩大大咧咧，从没怀疑江童。

自那以后，陈浩深信江童讨厌烟味。

然而真实原因是——

这条上厕所的路线里，江童可以路过余锦的教室两次。

余锦通常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他似乎很喜欢那里，每次考试选座位从来不变。

那个位置，不管从前门还是后门，都能瞄上好几眼。

在这些好几眼中，江童总是看见这样的余锦。

穿着被B栋人人吐槽丑不拉几的校服，一脸专注地做题。

不管外面多吵，余锦总是安静的。

偶尔会有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余锦身上。

他干净地就让不染尘埃的天使。

余锦做题很认真，江童尤其痴迷余锦做题时的目光。

专注传神，少了平日里拽了吧唧的样子，多出几分儒雅之风。

每每这时，江童总会不自觉地缩小步伐，偷偷多看几眼。

但是此刻，曾经那份专注安静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目光依然专注，但似乎又掺杂了点不一样的情愫。

江童感觉全身发麻。

余锦的目光目光仿佛带着透视功能，像拆解数学题一样，把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遍。

“老大，我给你揉揉肚子吧，这样好受点。”

话音刚落，江童视线里的余锦眉心一皱，一个跨步上前，把陈浩的手抓住。

余锦：“我来。”

下一秒，陈浩感觉自己被一股怪力拉开，身体随着惯性往后退了几步。

江童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一信息，小腹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传导而来的是灼热的温度。

余锦的大手在他的腹部上轻轻打旋，揉搓。

过电般的酥麻遍布全身。

莫名的兴奋袭击江童有些怔懵麻木的神经末梢。

“卧槽！你干嘛啊！你余锦凭什么……”

陈浩率先反应过来，开口就要国粹。

“他没吃午饭，你去给他打包点粥吧。”余锦只用一句话，就让陈浩安静下来。

对哦，他家老大现在肚子疼，还没吃饭，身体要紧。

可是陈浩刚蹿出医务室没多久，又反应过来。

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他要是在医务室把老大‘谋杀’了，我回去咋和我妈还有江童妈交代？！

陈浩一走，原本热闹的医务室再次安静下来。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小腹上的手存在感极强。

江童忍不住闷哼一声。

余锦：“怎么了？疼？”

小腹上的动作停下，但手没有拿开，余锦皱眉望着江童，俊秀的脸上挂着明显的担忧。

江童觉得，自己多半又拿有色眼睛看人了。

他再一次觉得，余锦在哄他，还是那种男朋友对男朋友的哄。

“啊，哦，没。”江童磕巴了一下，说：“不疼，不用揉了，我差不多好了。”

江童眼神飘忽，不敢看余锦。

江童觉得，余锦是他最大的败笔，生来就是克他的。

他看悬疑小说时的好多理论放到陈浩身上行得通。

比如，撒谎的时候盯着陈浩的眼睛，陈浩就会相信，和陈浩说A栋的厕所没有烟味，陈浩也相信。

但是江童一旦把这一套放在余锦身上，就像走进死胡同。

他撒谎的时候，不敢看余锦的眼睛。

江童说完，小腹上的手又慢慢动了起来。

这次的动作更加轻柔。

“揉一揉吧，万一待会儿又疼了呢？”

说这话时，余锦没看江童，目光撇向一边。

江童“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屋子里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屋外的蝉鸣聒噪，知了知了，没完没了地叫。

江童盯着窗外，逼着自己脑袋放空，不去关注余锦。

但是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并没有因为江童转移视线而减少。

“江童。”余锦打破沉默，突然叫了他。

“嗯？”江童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余锦。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余锦看着江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江童“啊”了一声，说：“有……什么误会吗？”

他下意识想起食堂的金帛账号事件。

难道，余锦在点他？

江童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应对策略。

他打算采用敌不动我不动方针，以不变应万变。

余锦的眼睛转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江童盯着余锦的长睫，有些出神。

“我对你没有误会，你对我有吗？”余锦把问题再一次抛给江童。

江童眼神躲闪一瞬，目光投向余锦，“我对你也没有误会。”

余锦：“既然如此，那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啥？！

江童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余锦说，要和他交朋友？！

一瞬间，“幸福来得太突然”几个字在江童脑子里无限放大。

所以说他高中的努力没有白费？

所以说装乖乖小孩还是有用的？

所以说变成学霸之后，他真的有机会站在余锦身边？

虽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但是至少现在是朋友了！

朋友总好过陌生人吧？

高中那会儿，江童为了让自己的名字和余锦的名字挨在一起，做了很多努力。

熬夜刷题，补习班学校连轴转。

没时间吃饭，胃炎就是这么搞出来的。

学校里好多人嘲笑江童，说他是扑棱蛾子，不管怎么折腾，不过是个万年老二。

可是江童才不管，他完全不在乎。

这些人懂什么，他江童要的不过是和余锦的名字挨在一起。

第一第二哪来那么重要？

“好！”江童答应得很爽快，似乎生怕余锦反悔。

余锦盯着江童突然亮起来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露了个笑。

“那我们说好了，放学你要等我。”余锦语气轻快。

江童一愣。

脑子里回想起刚才余锦军训时的口型——

放学等我。

所以，这句话不是对系花说的，而是对他说的？！

江童真的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整个人像是被蜜封住，甜得腻人。

余锦见江童半天没回答，以为他不愿意，撑起身体，把人困在双臂之间，皱眉冷声道：

“怎么？收了我的冰淇淋，还不接受贿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