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人生若只如初见(七)

开春后,独孤一族与轩辕一族因为一处灵脉的争抢,发生了激烈的斗争。

刚刚入夏,两族就在战场上交锋了三次,每一次都战局惨烈。

独孤承煊几乎竭尽全力才能在这一战中压榨出灵府中仅剩的灵力,与轩辕信之堪堪持平。

当他带领族人离开战场时,就连隐于战袍下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那是为了抑制家族遗传病给身体带来的灼烧一般的剧烈痛感。

独孤承烨担忧地望向煊哥消失在松院的背影,他知道,距离最后一刻越来越近了。

然而初茵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当晚,初茵在与承烨一起用餐时仍旧叽叽喳喳地和他说个不停,“承烨,我最近一段时间来,身体好多了,今天还在静嬷嬷的陪同下,在中院的池塘边转了两圈。”

“嗯,天气炎热,当心别中暑了。”承烨习惯性地叮嘱着。

“你放心,”初茵柔声道:“我还摘了一些花,有红玫瑰,白玫瑰,百合花,绣球花,桔梗花,紫薇花……那些花都好漂亮……承烨,承小烨,你有在听我说吗?”

承烨回神,握住初茵在自己眼前不住晃动的手指,温柔地亲吻着,“在听,你说你和静嬷嬷今天一起在花园里采了许多好看的花。”

初茵抽出承烨轻握的手指,“对,静嬷嬷今天在教我插花,你难道没发现今天我们屋子里多了一瓶花吗?”

承烨依言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瓶插花,红色与白色的玫瑰错落交杂,几朵百合娇妍欲滴,碎落的满天星装点其间,群芳馥郁,盛开出夏日明媚的丽景,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他伸手,刮了一下初茵的鼻尖,由衷地夸赞道:“茵茵的插花美不胜收,为夫甚是喜爱!”

“贫嘴!”初茵拧住承烨的脸颊,单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俯身轻语到,“承烨,我想起来了。”

他环住她腰肢的手臂骤然一紧。

下一瞬,她激动道:“就在今天静嬷嬷教我插花时,我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初茵,我的名字是初茵。”

承烨紧紧握拳,却在下一秒稳住,“哦?你想起了自己的姓氏?”

初茵闻言顿时沮丧道:“还没有,我只知道自己叫初茵,”

“哪个初?哪个茵?”他追问道。

初茵补充到,“兰杜初芳汀水春,鹧鸪啼处草如茵。”

承烨轻抚她的秀发,面上仍不动声色,“真好,茵茵的记忆在一点点恢复,我真为茵茵感到高兴。”

夜晚,他们又闹了半宿,快到结束时,承烨突然发狠,一口咬住她的手腕,烙下一抹血色的齿痕。

而她只是难耐地轻哼一声,便任由他动作。

直到第二天晌午,承烨方才起身。

而在他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族谱中补全了初茵的名字,由原本的‘独孤茵’改成了‘独孤初茵’。

从此,独孤初茵这个名字会与他独孤承烨终生绑定。

三日后,一个看似平常的傍晚。

独孤承烨在与兄长独孤承煊一同用餐时,亲眼目睹了煊哥夹菜落空时面孔上一闪而过的麻木,那是早有准备的冷静漠然。

独孤承煊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

独孤高层却在同一时刻陷入了忙乱。

尽管派出了最好的族医,却也对家族遗传病引发的棘手之症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已经半个月了,独孤承煊五识衰败的速度仍在加快,一开始是听觉,然后是视觉,再然后是嗅觉,紧接着是味觉,最后是触觉。

短短十几日的功夫,他就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听觉和视觉,还有一部分的嗅觉,根本看不到一丝康复的希望。

这条消息被牢牢封锁在松院内。

除了几位高层和负责治疗的族医外,整个族长所在的院落中,只有竹苑中的初茵从承烨日渐焦虑的表现外猜出了几分,或许是承烨的兄长出事了。

就连负责照顾初茵的静嬷嬷三日前也因为突发旧疾,犯了喘病,不得不在家休养,至今已有三日未见。

这天傍晚,独孤承烨送走了族长院落中全部的高层长老,只留下煊哥的亲信独孤炎昌在前院驻守,还有一位本该离去却被他秘密扣下的族医在后院紧急待命。

没有时间再等了,就是今夜!独孤承烨已经下定决断。

当承烨迈入竹苑的后院时,映入眼帘的是坐在馥郁花丛中垂首读书的伊人背影。

黑色的灵猫奈奈伸了个懒腰,悠闲地蜷卧在初茵的膝头,她纤细的手指翻开手中泛黄的书卷,夕阳的余晖透过五光十色的云霞映照在她的周身,碎金流转,一眼万年。

初茵抬头,粲然一笑,“承小烨,你回来了!”

承烨眉眼弯弯,笑着迎上前去。

“煊哥怎么样,生病好些了吗?”初茵捋了捋鬓角散乱的发丝,关心道。

承烨只是扬唇微笑,“煊哥快好了。”

初茵不由松了一口气,“那就真的太好了,你也不用整天总是愁眉不展了!”

承烨只是望着她,宠溺地微笑。

煊哥当然会好,从今晚开始,一天比一天好。

当猩红的火瞳开启的一霎,初茵陡然陷入了昏沉。

“睡吧,茵茵,”独孤承烨在初茵的额心烙上一吻:“我会为你编织一段完美无缺的记忆,从今以后,煊哥会替我好好照顾你。”

他拥住意识昏迷的她,轻嗅她沐浴后周身溢出的浅淡香气。

今晚过后,她会属于另一个人。

松院后院的一处厢房中,烛火氤氲。

柔软的被褥中仰躺着一名浑身**的黑发女子,如玉的**只搭了一层薄衾。

而她宛若童话中不谙世事的睡美人,长梦不醒。

屋内一角,馥郁的香气随着熏香的点燃渐渐充盈了整间屋子。

松院前院,独孤承烨仍和医师反复确认到,“煊哥服下的三日醉确定可以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不会中途醒来吧?”

族医摇头,“三日醉加上情释香,哪怕是族长也要三日后才会完全清醒,这三天他只会遵循男人的本能,随心而动。”

犹豫再三,承烨还是追问了一句,“那情释香对女子可有损害?”

族医给出了定论,“只是一味助兴的熏香,它会让人浑身无力,却不会有损她的身体。”

承烨挥手,“退下吧,去竹苑等消息。”

族医告退。

直到三更时分,独孤承烨方才扶着昏昏沉沉的兄长独孤承煊踏入了后院。

这是独孤承烨筹备一年有余的‘解药’计划。

而作为独孤承煊最亲近的弟弟,他的信任只会让承烨的计划完美进行。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独孤承烨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刻钟后,当药物混合着熏香开始发挥作用后,独孤承烨这才离开后院,独自前往前院中静待一切的结束。

时光流转,月华倾泻。

后半夜,初茵头脑昏沉地醒来。

她睫毛微动,躯体发颤,迷离的双目难以自持地溢出生理性的水雾,泛起晶莹的水光,柔情绰态,鲜妍盛开。

可在他人的窥伺下却透着无与伦比的魅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吸引力,勾魂夺魄,寸寸柔肠。

独孤承煊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觉自己浑身被烈焰炙烤的灼热痛感在刹那间变的一片舒爽清凉。

这让他越发地焦渴了。

他贪婪地吮吸着唇边的甘露,尽享这场酣畅淋漓的悸动。

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他只知道这种前所未有的感受让他爱不释手,恨不能溺毙其中,一解灼痛。

窗外夜明星稀,时光一点一滴的流逝。

当第三天的夕阳彻底染红天际时,独孤承煊昏沉了三天的意识终于开始重归清明。

可尽管意识开始恢复清醒,身体却仍然凭借着本能行动,直到彻底尽兴后,独孤承煊才轻-喘-着倒在早已汗湿的寝褥间。

当他下意识地睁眼后,却猛然惊觉自己竟然能够清晰看见窗扉上映出的赤红霞光,那分明是如血的夕阳在天边绽放。

独孤承煊瞬间坐起,他看见了!

他的双目再次恢复了清明!

不仅如此,他甚至听见了窗外飞鸟悦耳的鸣叫声,嗅到了花园里夏日蔷薇的馥郁香气!

就连多年来困扰他的周身灼痛感也已经全然消散,再无踪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承煊下意识起身,却骤觉身旁躺着一具无比陌生的躯体。

那分明是一个女人。

他伸手,翻过她的身子。

一张无比熟悉的容颜瞬间印入独孤承煊的心神。

哪怕一年未见,独孤承煊也能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确认,眼前这位浑身**、明显被过度疼爱后的女子分明是独孤茵。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让独孤承煊的头脑一时间无法思考,瞬间乱作一团。

凭借清明的双目,独孤承煊能够一眼看清她身上烙满的暧昧印记。

直到现在,她的身上仍残留着一层晶莹的薄汗,原本顺滑的发丝暧昧地紧贴在她白里透红的面颊上,带着一抹梨花暮雨的心颤,盈盈粉泪顺着腮边滑落,就连身体也因难以承受的情-潮而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她双手环膝,蜷作一团,哪怕是在昏迷中,也仍旧微微发抖,像极了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兽。

似是被蛊惑了一般,他伸手,想要为她擦去腮边不住滑落的湿痕。

下一瞬,屋外的敲门声响起,“煊哥,你醒了吗?我为你准备好了热水,就放在内室。稍后我在前院等你。”

独孤承煊闻言轻咳一声,喑哑地开口道:“好,一刻钟后我去前院找你。承烨,我需要一个解释。”

承烨应了一声,沉默着离开。

独孤承煊给仍在沉睡中的独孤茵盖了一层薄毯,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打理好自己。

少顷,独孤承煊如期而至。

松院前院的会客厅内,独孤承烨屏退了下属独孤炎昌,独自一人等待煊哥的到来。

独孤承煊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在看到弟弟承烨的一刻他甚至前所未有地扬起了巴掌,仿佛下一瞬就会决然挥下。

独孤承烨却只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煊哥的掌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带起耳际细碎的发丝。

下一瞬,承烨身侧的屏风骤然碎裂,那是独孤承煊一时失控所造成的的结果。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独孤承烨!”看着弟弟承烨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独孤承煊终究还是没忍心出手,竭尽全力地按捺住心中的怒气,此时此刻,他需要一个解释。

独孤承烨仰头,直视煊哥的目光道:“这件事我没有做错,从一开始我娶她就只是为了治好你的家族遗传病,帮你摆脱走火入魔所造成的伤害。煊哥,你的五识重新恢复了,不是吗?”

独孤承煊深吸一口气,握住弟弟的肩膀,直视着他的双眼,“可是承烨,我不需要你为我如此牺牲,独孤茵是你的妻子,就只能是你的妻子。”

独孤承烨摇头,“我的妻子独孤初茵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因为突染恶疫意外去世了,为了防止疫病扩散,第二天,我就在族中长老的见证下亲自为她举行了火葬,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独孤承烨的夫人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独孤承煊问到。

独孤承烨点头,“只是名字,她还是没能想起自己的姓氏。”

独孤承煊坚持,“这件事我不同意,我的五识已经恢复,你把独孤初茵带走,大不了再重新给她安排个身份,让她回到你的身边。”

独孤承烨同样拒不退让,“我的夫人已死,从今以后,她只会以‘茵姬’的身份,作为贵族拉拢你时赠予煊哥你的妾室,为你治病消灾。”

“我不同意。”独孤承煊拒绝。

“太迟了煊哥,”独孤承烨坦白道:“我已经动用灵力改写了她的记忆,如果你非要坚持,那就请煊哥亲自动手,解除我用火瞳下的封印。”

独孤承煊气极反笑,“承烨,你真是恃宠而骄!”

独孤承烨笑了,“那煊哥你会为了还她自由不惜伤害我吗?煊哥,你做不到,虽然你可以解除我下的封印,可是一旦你这样做了,就势必会对我造成反噬,而我轻则受伤吐血,重则五识尽丧。”

“我想,以煊哥对我的爱护,一定不希望让我也体会到五识有损的感受吧?所以煊哥,别再犹豫了,这三天只是一个初步治疗,只要你继续下去,我保证,你的五识不仅可以恢复如初,甚至你的实力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我们独孤一族向来都是强者为尊。”

“独孤一族可以没有独孤承烨,但是不能没有独孤承煊。”

“如果你非要坚持,就解开她的记忆封印吧!”

“可是煊哥,你会这样做吗?”

“在轩辕一族的一再逼迫下,一旦你倒下,我们独孤一族就只会沦为仙门百家人人争相掠夺的肥肉,自此在整片修士大陆彻底消亡。”

“煊哥,我也知道我这样做有违道义,可是我们根本就别无选择啊!”

“要么活着,要么死去。”

“这才是这个世界丛林法则的真相,弱肉强食,不择手段。”

“煊哥,就由你来决定,是要带着你的弟弟独孤承烨,和独孤一族一起活下去,还是因为道德的枷锁奔赴死亡。”

“煊哥,告诉我你的决定。”

独孤承煊颓然,他无法因为区区道义就对承烨出手,那么结果早已注定,既然木已成舟,那么,“一切由你安排。”

“是,煊哥。”独孤承烨应下。

接下来,独孤承烨将认识初茵的过往细细道来。

独孤承煊这才知晓,原来早在先前承烨就已经暗暗抽取了初茵的血液,让自己服用,这才延缓了自己五识的衰败。

然而开春之后,随着战事的日渐胶着,单纯的喂血已经无法抑制独孤承煊五识的损毁,所以承烨才会在这一次下定决心,让初茵独孤二当家夫人的身份从此成为过去。

从今以后,族长所居住的院落中再无独孤初茵,有的只是一名被贵族赏赐下来的妾室——茵姬。

就这样,独孤承煊妥协了,面对弟弟的良苦用心,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在独孤承烨的安排下,独孤一族也会逐渐淡忘他们的副族长曾经娶过一位昙花一现,名为独孤茵的姑娘。

兰杜初芳汀水春,鹧鸪啼处草如茵

——宋·葛起耕 《暮春杂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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