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这样的光彩,水光充盈,带着一点祈求式的期待。
没人能拒绝。
浴室里流水淙淙,公寓里的花香暂时被抑制。
凌安向玻璃门投去的打量不无担忧。
很快,水声停止,里面的人影晃动,随后是细细碎碎的响动,章淳仔细清理过水渍,才开门。
沙发上的凌安赶忙收回视线,盯着怀里膝上的电脑装忙,随后重新抬起头来,望向刚出浴,吹过的头发柔顺地落在两耳上方的章淳。
后者假装没看到他合上笔记本前,阳台落地窗门上映出一片漆黑的屏幕。这间坐落在江心洲富人区的单室套公寓紧凑简洁,房间里除了必须品外,多余的一概没有添置。
即便是在满是Beta的秘书处里,凌安也绝对是最体贴温柔,甚至说得上让人感到一阵温馨的那个,可这房间装潢却冷淡得很出乎人意料。
玄关的衣架上挂着两身简单打理过的西装,一件笔挺修身,只看版型便可遐想一二其主人的身材。此前被汗洗过一遍,此刻连带着被熨烫过的衬衣一起,平整地悬挂起来通风。
另一件是休闲款,宽松散漫,平日里,凌安就靠着这完全遮掩过体型上一切亮点的黄棕色外套,在秘书处里和其他Beta看起来别无二致。
唯一和房间主人起居无关的,大约就只有茶几上那两盒还没开封的舒缓剂和抑制贴。
倘若是其他Beta在如此深夜,如此早有预谋似地,凭空掏出这么两样只有Alpha才用得上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惹人多思。
毕竟,怎么就这么巧,按凌安自己所说的,他刚好今晚和朋友在那里跑山路过,两人只是偶遇,他还出面解围?怎么又这么巧,他对自己上司易感期信息素控制障碍也早有准备?
可这一切的发生与凌安有关,便使得章淳不由自主地,心情放松下来。
房间里一派明媚的春意,即便章淳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释放,此刻温热流淌着的,也不再是锐利的压迫性信息素。
“今晚我睡沙发就好。”章淳很客气:“给你添麻烦了,凌秘书。”
眉眼间含着柔和的抚慰,凌安道:“床品都已经给您备好了,您早些休息,我还有一点工作要处理。”
“是还在做欧洲运营中心的工作吗?”
“嗯,我想再完善一下周一晨会内部讨论时的资料。”
眼下已经是章淳上任第三个年头,作为分管海外模块的集团副总裁,在将北美、西亚市场扭亏为盈后,他终于能够腾出精力来,将工作重心放在自己真正的目标上来。
欧洲运营中心,便是第一步。
“欧洲市场此前受限于运输和海关限制,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搁浅状态。”章淳洗过澡,此刻人也清醒了不少,靠身在沙发边,与凌安分享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简单来说,构想是实现当地产-销一体化,把原本的运输成本转投在生产和销售上,也能一并带动非洲、东欧市场的发展。”
闻言,凌安一本正经地稍加思索,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三年之前的项目可行性分析、预期ROI对这一规划能够提供积极支持。”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疑问和不解之处:“但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既然当时这个项目在战略预测上得到的都是正反馈,为什么三年前没能推行下去?当时遇到了什么阻力?”
来B市之前,凌安对整个集团都做了最详实的调查,可此事涉及企业内部经营,不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事无巨细地完全掌握,这是便是盲点之一。
提及三年前的战略推进失败,章淳乱了几秒的呼吸节奏,那混沌的压迫信息素又重新喷涌而出。
还好作为Beta的凌秘书应该感受不到这放肆的冒犯。
凌安在停顿中,感知到章淳的有口难言,他依旧那么善于察言观色,又不愿教人为难:“我只是想提前做好预案,如果涉及到比较复杂的——”
“因为章清。”
章清便是席萤的第一个孩子,他出生后,章淳的父亲便再没去医院探望过卧床病重的正妻。
两人的矛盾,也不仅在欧洲运营中心这一件事上。
“海外模块每年的预算都会一砍再砍,基本都拿去填了其它业务线的窟窿。”
而这一切不合理操作的主要推手,除了他那个在集团财务部兴风作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能是谁?
比起客观条件的限制,章清带动集团内利益相关部门联合投反对票,抑或是在预算分配上做文章,才是最难突围的困境。
周一晨会讨论结束,紧接着周三便是又一轮的集团内选址会,果不其然,代表集团财务参会的正是章清。
这不是凌安第一次见到这个圆滑世故的高阶Alpha,不光性格上全然没有章淳的内敛稳重,一进会议室,便热络地和其它与会成员攀谈起来,连面相,都没几分和章淳相似。
会上,章清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问的问题却巧妙地避重就轻,极具进攻性:“投产比的事先搁置不谈,运营中心选址提案的一号选择是米兰……凌秘书,你们有在跟进意大利十三号外商引进法修订案的消息吗?”
就算是做足万全准备立在会议室视点中心的凌安,面上原本一派从容的神色也不得不为之一顿。
他望向章淳,后者此刻凝重垂目,灰暗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仪的光亮落在他睫毛上,照出沉重的阴影。
此事尤为棘手。
直到当晚下班前,凌安带着会议总结走进章淳的办公室,被埋在文件堆里的后者,脸上依旧挂着一层阴霾。
头都没抬一下,连进来的是谁都不知,章淳一句话要轻叹三口气:“放在这儿吧,辛苦。”
自动门从身后缓缓合上,凌安把文件规整地落在章淳手指向的那一摞最上方,还伸手把一整列的都边缘都对齐,随后,就定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时间不早了,准备下班吧。”章淳依旧伏案苦读着,恨不能整个人都钻进手头的文件夹里,见那人还是没有挪步的动作,边说边抬头:“去请凌秘——哦,是你来了。”
凌安看他那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是有趣,忍俊不禁:“那我先出去,把自己重新请进来?”
章淳笑带苦味,但总归不那么颓废无力,合上手边的工作,靠身在扶手椅上,他道:“今天你也见识过了。”
说的是章清。
这倒不是凌安第一次和章清交手。
之前和集团财务部门的往来,凌安就已领略过这位年轻部长笑里藏刀的手段。
而外商引进法修订,是章清绝对有力的底牌。
“这是当地小党派和工会拉锯的惯用手段,为的是推小党派中意的候选人上任工会委员。”凌安斟字酌句地措辞着:“今年是大选年,到明年开春一切尘埃落定,这些小党联盟不会真的推动法案修订,这是他们手里最有力的筹码。”
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轻易把底牌交出来。
可项目不能再拖,倘若维持眼下的情况继续下去,要么就是章淳妥协,接受总部给出的另一版方案,运营中心落地在德、法两国之一;要么就是彻底搁置,何时能再重提,只怕也是未知数。
“为什么一定是意大利?”凌安心里带着答案问。
从预期表现、政策环境等角度来看,德法两国并不输意大利,可章淳就是坚持这个选项,三年前如是,今天依旧。
……
章淳总是沉默,他不会编造说谎,也不擅长转移话题。所以遇到不好回答的问题,他就只能用无言以对。
须臾,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叹了口气。
凌安换了心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叮叮当当的钥匙。
其实只有一把钥匙,孤零零的,而那清脆的响声,是一串花型金属钥匙扣,如剑的绿叶中窜出一枝笔挺的茎,灵动地,一朵朵花苞顺藤向上,繁盛而富裕。
是丝兰。
银色光泽低调朴实,却丝毫不妨碍其细致的雕刻工艺所呈现出的品质非凡。
为章淳倦怠的目光添上了几分生机,他问:“这是……?”
“我家的钥匙。”凌安嗓音一贯温润:“刚好我有一把备用,就留在你这里吧。”
那间小小的公寓,在江心洲,到了夜晚,冷冷清清。
那张床,虽谈不上多么柔软,也没有宽敞到可以随性地在上面滚来滚去。
房间的布置也没什么别致的地方,和温馨两字丝毫挂不上边。
但那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草木焚烧后的气味,不甚浓郁,却是疏解心头焦躁的良药。章淳不曾见到过这样的香水或信息素气味,极为特别。
让人安然入眠的,还有,凌安。
那晚在他家,章淳倒的确难得睡了个好觉。
可是,就这么突然地,把家门钥匙交给上司……
不等犹豫纠结的章淳作出反应,那钥匙原本的主人又道:“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用到。”
“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江心洲离公司也不算远。”
章淳最终,还是收下了这把钥匙。推进抽屉里时,响声悦耳动人。
即便眼前堆积如山的工作依旧只能他一个人面对,章淳也还是有心里稍多了些底。不光是为这钥匙,也为今天会上章清对预算问题回避意图十分明显。毕竟现下的方案是由海外其它区域营收作为主要资金,集团只肖承担不足一半。
距离下次和总部的项目讨论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只要能在这之前解决十三号修订案的事,章清也再无其它理由再加干预。
以及,凌安说“我会努力推进,按原计划落地在意大利”。
章淳不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也不清楚他这么极力支持自己的原因。
秘书处里名义上是有十来位负责不同业务的职员,有从其它部门调任来的,也有章淳从前的旧部,但貌合心离,这也是长久以来,章淳力不从心的原因之一。
而凌安,也只有凌安,是他拼尽全力,亲自保进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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