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林路的的尽头,是一口被盖住的井。
已经临近傍晚,天边漂浮着若隐若现的黯淡,连同着云的轮廓也渐渐晕染成了浅浅的橘色。
薇黯有些走累了,泄气似地坐在井上,拍拍一旁的侧位,示意乔茉七也坐下。
不远处有一群满脸挂彩的孩童嚷嚷着跑来跑去,看到了两个陌生外乡面孔,于是将她们围起来,像看动物一样看着她们。
薇黯冲这些孩子们摆了好几个鬼脸,其中有一个小女孩扯了扯身边大男孩的衣角,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带头的大男孩就带着小女孩往反方向跑,其余的孩子也跟着他跑了。
薇黯望着跑远的孩子们轻轻地笑了出来,又转过头看向拘谨的乔茉七:“怎么还不坐?【我们都走了那么远的路了】,休息一下吧。”
乔茉七轻轻叹了口气,擦了擦井边的座位,发现意外的很干净,才端正坐下。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天色开始沉下去,橘色变深。
“那个,今天凌晨,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乔茉七没有正脸看她,眼睛用尽最大力度瞥视着薇黯。薇黯双手撑着井边,抬着脸仰望夕景。
侧脸的轮廓被坠落的夕阳盈满了勾勒般的线条,让她的昳丽再添几分性感。
“你……很想知道?”
乔茉七缩了缩脖子:“没,好奇而已,毕竟我什么感觉也没有,所以真的很好奇。”
“我其实醒的很早,看到你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有点于心不忍,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拖到床上的。”
薇黯转头,冲她讪讪一笑。
乔茉七仿佛能从她那双钻石般的眸子里阅读她的心声——“想不想再试试?”
苏以冬说的没错,很奇怪,很奇特,很明确的热情。
晕热的气温总是会让乔茉七变得迟钝,思维总是会飘忽,思考一些有的没的。薇黯站起身子,转过身背着光,向她伸出手。
“走吧,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我们的终点在哪里呢?】
乔茉七垂下眼看向那双白皙的手,并没有去握,而是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又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之前被薇黯的鬼脸“吓跑”的孩子们,似乎又重整旗鼓折返回来了。
像个小军团,就这么径直走过来居然还蛮有气势的。
薇黯以为这些孩子要做什么恶作剧,下意识地往乔茉七的身边凑了凑。
她的头发凑到了乔茉七的肩颈,闻到了淡淡的香。
结果带头的孩子往一侧让了让,后面的孩子们跟着让开一条道,“小军团”最后面走出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双手攥着一朵淡黄色的小野花,耷拉着脑袋双手献上。
薇黯定睛一看,是一朵盛开的小雏菊。
她又惊又喜,温柔地伸出手,从小女孩手里拈接过了那一朵小雏菊。
小女孩抬起头,唇间轻颤发出声音:“……Sorella, sei cosìbella.”
“她在说什么?”薇黯用鼻尖轻轻嗅了嗅雏菊的清香,转过头问乔茉七。
“她说:‘姐姐,你很漂亮。’。”
没有经过思考的脱口而出,惹来薇黯一阵轻笑,她踮起脚尖,将那朵雏菊悄然插进乔茉七的发梢里。
乔茉七感觉薇黯的鼻尖与自己的脸庞几乎没有了距离。
紧随其后便是迷乱的心跳、一滞。
“Grazie,my daring,”薇黯走到她的耳边,像是蛊惑般轻轻呢喃,“你也很漂亮。”
【是啊,亲爱的,你也很漂亮。】
几乎是在整个镇子上饶了好大好大一圈,在那群孩子虎头虎脑的带领下,两人最终停在了一个小院子的门口。
“这里就是Anna女士家了,我确定!”带头的大孩子昂首挺胸,对自己十分自信。
薇黯将那朵雏菊重新从乔茉七头上摘下来,还给了小女孩,小女孩有些羞红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那只雏菊已经放回了她的手里。
薇黯蹲下,轻轻揉了揉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盯着回到自己手里的那株小雏菊,眼角有些湿润。
“See ya,dear。”
“孩子们,天要黑了,该回去了。”
一个稍显沧桑的女音从院中的小门传来。
乔茉七不知怎的,感觉这个音色很熟悉,于是随着声音望去,一位穿着褐色短袖的女士走出门外,朝孩子们喊着。
应该就是本能的感觉,看到那位女士时,犹如记忆的淡色悄悄渲染了胸腔。
也许是在记忆中的某个时间,乔茉七永远也不会忘记妈妈牵着自己的手,一起在公园散步的场景。
同样的黄昏,同样的声音,不同的是被岁月侵蚀的容颜。
望着那位女士跟她一样的栗蓝色瞳孔,她的身体有些不自觉地发怔。
Anna女士……
妈妈……
待到孩子们散尽后,女士又将视角转向二人,意大利语中带着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意外,询问着。
“你们两位,是游客吗?还是留学生?留宿这边哪户?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
薇黯听不懂,胡桃夹子似的摇头晃脑地挪步到乔茉七身边,可在乔茉七的耳朵里,这是无论隔了多少岁月她仍然记得的声音,她所怀念的声音。
“Sigonra Anna……”
似乎有些见外的称呼,却意外地突然拉近那无形的距离,将面前这位女士点醒。
已经很多很多年不会有人称呼自己为Anna女士了。
“Jo……Joseven?”
Anna女士有些不可思议,在原地呆滞了一小会,她有些不敢相信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离开锡州后多年未见的,自己的姑娘。
她再一次的轻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些许啜泣,栗蓝色的瞳孔不断的收缩。
“……Joseven?”
隔着矮矮的围墙,Anna女士轻轻走上前,在晚霞的余晖中,她伸出了有些苍老的手掌,仍旧是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情感去触摸乔茉七的脸庞。
“妈妈……”
泪珠被光溢得晶莹,顺着稍显岁月痕迹的脸颊缓缓顺流而下。
-
Anna带着她们进了客厅,家里很整洁,想到Anna女士这些年一直都是独居,一个人吃穿住行,可能会遇到许许多多生活上的困难,乔茉七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
晚餐的灯光下,她看到了母亲眼角的皱纹,每一条都像鞭子鞭笞在心里,让那股酸楚加重。
她现在似乎理解了乔肃的话,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所谓的“只是见见”根本不可能,她似乎有股迫切的**,驱使她想要去了解母亲与乔康的过去。
简单的白人餐让薇黯和苏以冬稍显没有胃口,可是为了立意,还是勉强下了肚。
乔茉七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感,在美国留学期间吃白人餐是她强迫自己学习的生存技能。
于是最后,餐桌上只留下了乔茉七与Anna女士。
似乎每个母亲都是这样,喜欢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是在如此意外的情况下。
“长大了好多,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Joseven,妈妈不在的这几年,你还过得好吗?”
乔茉七稍稍抬起脸,将自己这些年来的事情娓娓道来,Anna女士听得津津有味,眉目渐渐舒展,似乎有沉重的心结,正在被一点一点解开。
提到乔康的时候,乔茉七的音调渐渐地低了下来,她感觉母亲可能会介意这个名字,Anna女士摸索着她的手背,淡然道:“不需要觉得我和乔康有什么过不去的,你放心说,毕竟夫妻一场。”
乔茉七小时候不懂得为什么母亲会抛下自己离开,长大后却也只是听家里的菲佣说,乔康是因为忙于药厂的工作而疏远夫妻之间的感情,从而让Anna女士忍无可忍,选择了回意大利,但是更深的细节乔康却闭口不谈。
她也不是没有问过乔康原因,只是每次都是闭门羹。
所以在乔茉七的印象里,他们俩的关系总是模糊的。
可是她并不觉得【母亲会是这么不负责的人】,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父亲的药厂已经很成功了,还有个弟弟和他一起管理药厂,一切都很好。”
听到“弟弟”这个词,Anna女士有些释怀的笑了笑,似乎已经懂得了背后的含义。
“那你呢亲爱的,后来的那位……母亲,对你怎么样?乔康又对你怎么样?”
“我……”乔茉七有些犹豫,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母亲自己的情况,“我没有选择跟随他,从美国留学回来后因为不愿意帮他管理药厂,跟他大吵一架,知道现在几乎都没有什么往来。”
“您别生气,我只是不想按他既定好的规划去生活,所以我才离开了他,我想要活出我自己的样子,本来一切都稳中向好,可是在我的工作中又遇到了一些事情,导致我现在遇到了低谷。”
Anna女士心里也清楚,乔茉七不会毫无缘由的来到意大利,听完她的遭遇后,她有些心疼,又感概乔茉七能至少不是只身一人,她还有朋友陪着她。
“没事,【再痛苦的事情终究会好起来的】,亲爱的,好好休息一下吧。”
乔茉七看着母亲的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这是从自己被落井下石,颠沛奔波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放松与安心。
童年时短暂感受过的母爱,即使断裂了如此之久,再次连接时仍是如此熟悉又温暖。
至少那个时光里,她是能够感受到幸福的。
饭后,乔茉七本想帮着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收拾餐桌之类的,可是……
“嘿!阿七!”薇黯的声音透过玻璃窗传进客厅,“我都快无聊死啦,你快点出来陪陪我!”
乔茉七望向冲她挥手的活泼丽人,勾了勾唇角,有些无奈。
“去吧,亲爱的,”Anna女士从她手里拿过餐盘,笑意盈盈,“【她在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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