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祁煜不想把气氛弄得太过严肃，所以他这语气甚至能算作是打趣。

早在通惠河畔时，他就看出来了。

顾琰是知道的，但既然祁煜没戳穿，他便也没第一时间开口，对他来说，有很多东西，还需要一个消化的时间。和祁煜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回忆梳理着这段时间现实和梦境场里的种种，明白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小希被牵扯进了梦境场里。

不过……

——我们是你妹妹的朋友。

不说其他，仅从刚刚在河边的那通电话便不难看出妹妹如今对祁煜的信任和在乎。还有，今天白天，她大概也是跟他们出去的吧，想来也是，不管是祁煜，柯允丞，还是家里半个玩偶没放的苏籽，大概都对玩偶这类东西没什么了解，但他不同，他是玩偶店的常客，小时候妈妈就会带着他给妹妹选礼物，现在……总之，可以说妹妹的玩偶是尽数出自他手。

迪士尼限量版公仔，那得是什么娃娃机能抓得出来这个啊。

顾琰有些用力地抿了下唇，试图压下那股涌上鼻尖的酸涩。这段日子，他们有好好替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把小希保护好了，无论梦境场，还是现实。

可他呢……

既然已想起全部，他自然无法忽略自己对他们做的事。

目光短暂交接后，两人默契地从餐桌旁起了身，祁煜从玄关拿了两件外套，一件递给顾琰，晚风偏凉了，开门的时候，顾琰的头发被风吹的有点乱，他拽过卫衣的帽子扣上，额前的卷发有些不服帖地从帽檐处翘起来，随风小幅度地晃动着，几乎缠上睫毛。回头，顾琰看了眼小希房间亮着的灯，轻叹了口气，“你们是怎么有双记忆的，那，其他人呢？”

这段日子以来，他并没在现实里看到过陈北宁和裘雪。

“其他人暂时还没。小希回国之后，是像你一样直接有双记忆的，至于我和柯，是从你碰了恶之石那晚之后开始有的。”

“只有你们两个的话……”

顾琰试图分析那晚在副楼发生的事，可或许是如电影般一帧帧重现在脑海的记忆太过清晰，以至于当时的痛苦也仿若被一同重温，那种伴着眼前混沌血色而钻入脑海的耳鸣噪音，思想和理智一点点被挤压消逝的恐惧……

祁煜抬手覆上了他的肩，“别想了，你现在还需要休息。”

不知怎的，这些微的重量竟真的令他平静下来了些许，顾琰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坚持把那天他们分开后所见悉数告诉了祁煜，说的时候，没添加任何对自己行为的开脱。他为什么会碰那原石，其实能用来解释的话有很多，但这没法改变他造成的伤害和结果……说完，他抬起头，就正对上了祁煜那样一双墨色眼眸，其实他还想说对不起，尽管这句道歉根本无力，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祁煜先一步说道，“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看我，顾琰。”

“不要用对或错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顺着顾琰的目光，祁煜看了眼自己垂着的那只手，他并没遮掩回避。

是，他确实受伤了，但……

“如果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一切的人是我，你明明也会做一样的选择，不是么。”祁煜言止于此，再多宽慰的话，也不过隔在两颗相近之心间的冗余，银白色的月钻出云层，在两人身上洒下淡淡光亮。

他们本就相遇于夜晚，伴着月光并肩走过许许多多的路，顾琰太熟悉祁煜沐浴在月色之中的模样，但此刻仍是不同。

他们真的从梦中，走到现实了。

在孤独拥有着双记忆的那段日子里，顾琰甚至不敢想象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这里没有白塔，没有维护者，没有那些超乎寻常范畴的危机，而他们，也原本是不该存在交集的。远处的天空由深墨色与浅蓝糅杂一团，像扎染后铺开的宣纸，顾琰深深点了下头，垂手覆上腕部，尽管现在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有什么。

他听到祁煜对他说，“你回来就好。”

.

.

一觉醒来，顾希还以为自己到四川了，她左瞄一眼，右瞄一眼，观摩着她这俩哥哥的四个标准黑眼圈，啧啧称奇。

“你俩……昨天都没睡好吗？不是我说，咱都可以往门口挂一个大熊猫培育基地的牌匾了，铁定赚钱。”

顾琰：……

祁煜：……

趁他们没反应过来，顾希迅速掏出手机给这俩哥哥拍了张照片，扭头儿就给设成了屏保。

顾琰哈欠连天地往嘴里递了一勺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祁煜白天是不是得去买手机，顾希细问，这才知道祁煜摔了手机的事，恍然反应过来了昨天那电话打不通的原因。

祁煜看着顾琰那两个黑眼圈，说没什么要用手机的急事，让他吃完饭再去睡个回笼觉。顾琰也没客气，这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他那头卷发睡得翘起来了半边儿，出门前用水扑了半天才算是勉强压下，而时效之短，在他甚至还没能走出小区，就又重新翘起来了。

不过，没再顾得上头发，他被外面一辆颇为亮眼的橙色吉普车吸引了目光，主要是车旁那个正不知和保安说着什么的人，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

对方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们出来，露出一副可算是得救了的模样。

“哇，祁煜，你家小区管的真严，我说我给他签名他都不让我进。”柯允丞戴着口罩和宽边渔夫帽，整张脸只有眼睛留了条缝。

一边说着，还一边跟保安大哥往他们这边儿指，“你瞧，我没骗你吧，我说了我跟你们小区业主是朋友的，他这出来接我了吧，嗨。”

祁煜：“……”

祁煜转头看向唯一可能知情的顾希，被她先一步使出必杀技，妥妥往她亲哥身后一躲，满脸写着，别看我，我是被迫的。

确实是被迫的，自从柯允丞知道了前天他们和孟子诩一起去吃饭还去看电影了之后，就再三叮嘱她说，如果他们再出去玩儿，一定一定一定要叫上他。关键是，柯允丞还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他隔一会儿就问她一句，以至于在顾希这边的聊天框里几乎到了刷屏程度。

“干嘛这么冷淡，我这可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的好不好。”只能说，柯允丞这家伙不愧是专业演员，捂得这么严实也完全不影响他发挥，他目光闪闪望着祁煜，就是一整个儿心寒意冷的眼神戏。

“真的忙吗。”在祁煜看来，这家伙每天都很闲。

顾希一撇嘴，也深表同感地附和说，“真的，你看起来好像是马上就要失业了，人家电视里演的那些真人秀的明星，可是忙到早出晚归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不够。”

“咳，好啦，走吧走吧，不是去买手机吗？快上车，正好我听说有一款新出的型号想要看看呢。”柯允丞说不过他们，绕过车头往驾驶位走，直到这时，顾希看了眼柯允丞，又看了眼这辆吉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一件重要的事儿。

“等等，你能开车？”

一旁，祁煜虽然没说话，显然抱有同样疑虑。

柯允丞早想到这三个人肯定没在网上扒过自己的信息，一脸炫耀地从衣服兜儿里掏出了身份证和驾照，冲着他们三个晃了晃，“要不叫声哥哥？”

当然，这只是随口调侃一句。

为了活跃气氛，柯允丞和顾希一路有说有笑地闲聊着，顾琰有时配合地附和几句，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怔怔地望着车窗外出神。

正值国庆假日，商区的地下停车场几乎停满，他们开着车绕了几圈才好不容易逮到一辆正离开的小轿车，但是对于这个空出来的位置来说，柯允丞的吉普车又有点太宽了，不太好停，顾希本来说要不再去找找别的地儿，柯允丞瞥了眼那个空位说不用，能停得进去，让他们三个先行下车等。

停车场里并不太亮，柯允丞的车挪来挪去，车灯随之游移，关于恢复记忆的事，在顾琰准备好之前，祁煜自然不会先一步跟顾希和柯允丞说什么，所以这会儿见顾希留在车位旁帮着指挥，他才往顾琰旁边走了几步。他有点在意顾琰刚刚在车上的走思……虽然他们昨天聊了挺多，但晚上回房间之后，其实他自己也很难入眠，如果真的换做他站在顾琰的立场上，对于这些事情，又是不是真的能在一时半会儿间就很快释然。

正好，顾琰也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待祁煜走近，他稍微拢了下衣领，声音不大，至少几步外正费力指挥柯允丞倒车的顾希是听不到的，他说，“祁煜，你比我小一岁。”

祁煜：？

看着罕见露出错愕神情的祁煜，顾琰没耐得住吐出了下半句：“应该叫我哥哥。”

祁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