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姓名?”

“甘霖。”

“年龄?”

“29。”

“家庭住址?”

……

房间灯火通明,只隔着一张桌子,对面两人的神色始终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她张了张嘴,不耐地蹙起眉头,“我的家庭住址是滨城南湖区环北街道海天一色小区一号楼2801号,工作单位是益邦投资,已婚,本地人;还有什么?”

“你太紧张了!”年长的警察一直盯着她,态度和蔼,“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想了解今晚,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昨晚21-0点之间经过拐口的车辆情况。”

“那可不会少?”她神情缓和下来,颔首示意明白对方的意图,她凝神片刻,肯定地说,“不是我,压着人我肯定有感觉,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当然我说了不算,你们可以查,我绝对配合。”她压抑住微微翘起的嘴角,沉重地说,“我刚才有点蒙,想到一个人的生命就那样消失……真不敢想。”

“的确不是嘴巴说说就行,要看证据。”老警察脸色没变。

她打起精神,端正态度,“行,你们问吧。”

“你是几点拐进拐口的?”

“晚上10:43分。”

“这么精确?”旁边的年轻警察眼里透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

“对,”她看着他的眼睛,了然地笑了笑,想到什么,忙抿住嘴角,“当时我特意看过时间,记得很清楚。你们肯定会问我为什么,因为当时我前面有一辆思域经过岔口时非常磨叽,我有些不耐烦……”她想起那人肩部宽阔发型凌厉的轮廓,补充道,“当然我并不是看不起他,第一次过那个拐口难免心里嘀咕,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刚搬家的前两三个月一到那里我就心惊胆颤。”

两名警察头挨头翻了翻手上的资料,年纪稍大的说,“西门监控记录显示你们的车通过道闸时间隔了一分零七秒。”

甘霖沉下脸,环起双臂,不快地说,“你们这哪是了解情况,是把我当怀疑对象了吧。”

“配合交管部门的调查是每个公民的责任。”不知什么时候两名警察后站着一位披着长棉衣的男人,棉衣里是蓝格睡衣,领子一半立着一半卷在里面,下颚一片青色的胡茬。

两名警察热情地叫他赫队,他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好吧,”掩饰住自己的不快,她语气很快,“因为我的车左侧后视镜蹭到旧岗亭,所以我停下来看了看,大约就是一分多钟的样子。”

“蹭到旧岗亭?”那名被称之为赫队的男人皱起眉头,他接过年轻警察递给他的资料,单手撑在桌子上认真地凝视着甘霖,“那块雨布是你扯下来的?我听你刚才的意思,你过这个拐口很熟练……”

她咽了口唾沫,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你信吗,我说是前面的思域突然左拐我也下意识地跟着左打方向盘,一下乱了阵脚,你信吗?”

“信,为什么不信。”他凝视她片刻,直起腰,“你是被他们从地库里叫出来的,你在地库待了近一个小时,可以解释一下吗?”

甘霖攥攥拳头,压抑着火气,“这和这事有关吗,我不能在地库待着?”

桌前的三人都没说话。

“好吧,”她颓然软下来,“其实我就是太累,公司遇到点问题,下午我妈又犯了病,太累,一路上一直迷迷糊糊,车停了好几次,真是强撑着才开进来的,可能神经一松最后就睡过去了!”

“路上停了几次?”

“对,有两三次吧,我也记不太清楚。”

“车就停在路中间。”

“对,吓坏了,幸亏这个时间段没什么车。”

“你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开着车突然停下来打个盹。”

“没有,从来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累,”仿佛鼓起的劲突然泄了个干净,甘霖虚弱地撑着头,气息奄奄,“可能身体不对劲,说不定要生场大病。”

“家里有几口人?”

“两人,我和老公。“

“他不在家?刚才去叫门,没人。”

“他在,但他睡眠不好,晚上睡觉一点动静不能有,手机要关机,一切有动静的东西都得挪出卧室,还得戴着耳塞,有时候还得加片安眠药。”

甘霖走出临时改为询问室的物业办公室,隔壁也走出两位被询问的邻居,三人错开眼神,却不约而同地侧身看向拉着警戒带的拐口。

拐口很狭窄,一边是会馆后墙一边是一座废弃的岗亭,从会馆临时接出来的大功率灯泡把那一方天地照得雪亮,地面的一片深色刺得他们慌忙收回视线。

推开家门,玄关正对着餐桌,上面放着江卓的手机和客卧柜子上的小摆件,地球仪上方两颗磁力卫星碰上又分开,分开又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细碎声响,咔咔,格外清晰。

她放轻脚步。

……

“我是没明白他的用意,他那种人竟然直接掺和技术上的事,〈褐流〉项目光技术论证就进行了半年,请的都是世界顶级技术专家,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电话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发出恼人的回声。

昨天下午公司总经理马涛把电脑里打印出来的文件拍给她,那是长丰市秘书长刘正基对益邦在长丰投资的〈褐流〉项目技术方面质疑的信函。这个项目经过一年多的论证准备,已正式进入实施阶段,这个时候若项目被喊停,益邦损失的不仅是金钱,更是在长丰的战略布局。

甘霖是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

太阳刚冒出地平线,甘霖已经上了高速,一望无际的宽阔大道,一个车影都看不到;脚下用劲,车速越来越快。

“他们那种人自然不能用正常思路来看,”高岚和甘霖是校友,在长丰市工业局工作,仕途走得很顺,已经是局办主任候选人。“〈褐流〉这个项目是项鸣在任时引进的,即使他调走,这个项目也永远是他的,和接任的邢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明白什么意思吗?小甘同志!”她故意打着官腔。

当然明白,项目被质疑,他们肯定会组织更大规模更高级别的技术论证,邢源作为主管领导,必定会参与其中,这个项目最后自然就成为他的业绩。刘正基是秘书长,以前依赖项鸣,项鸣一走,他需要找个新靠山,这是他给邢源递的投名状。

“刘正基马上面临退休,仕途已经到头,他有必要这样做吗?”这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也算是商人,怎么还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有没有必要要看得到什么;这事对你有影响吗,这是无妄之灾,公司不可能怪到你头上吧。”高岗说。

甘霖又斜了眼后视镜,后面的那辆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远远地坠在她后面,像天边的一只甲壳虫,趴在后视镜边角;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放慢速度,那辆车虽然也减了速,但还是风驰电掣地越过她。

滨城车,红色斯巴鲁。

甘霖追上去,车膜很重,司机戴着墨镜和长檐帽,会车的瞬间她的余光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凌厉的一瞥。

她干脆开进服务区,拿起手机走到一边,“你帮我约一下刘正基,再怎么说也得探探他的真实目的。”

“你自己吗?要我说你还是找两个男同事,他可不是什么好鸟……”

“放心,就怕他是好鸟。”

“你这话好霸气,我喜欢。”高岗夸张地大笑。

十分钟后,微信头像跳了一下:海兰饭店,晚8:00,荷苑包间,后面备注,饭店和包间是刘正基指定的,小心猫腻。

下了高速,甘霖又找到几个合作单位旁敲侧击了一番,基本可以确定刘正基对〈褐流〉项目的质疑还停留在小范围内,没有散播出去。

高岚从会场溜出来和甘霖见了一面,她从后座中间探过头,“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刘正基上个月刚离婚,这事没几个人知道,现在离婚也不用单位开证明。”

“小三?”会场涌出几个人,甘霖侧过身挡在高岚前面。

“不知道,他老婆是工业局副局长,即使真是小三,人家也不会闹出来,丢人;还有,秘书长的下届人选已经出来了,不是他。”说起这些高岚的眼睛放着光。

“邢源没接他的投名状?”

“看来是,秘书长是他最好的选择,再干一届正好退休,否则他只能去下面的局里当副局长,有正局压着,绝对得不偿失。”

甘霖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慌张,看不透一个人的目的,你所有动作都是无的放矢。

她提前赶到饭店,停好车,两名打扮比她还正式的年轻女人一左一右默默地跟过来。

“你们现在是我部门的职员,白领,这是前提,收起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刘秘书长对我来说很重要,好好发挥。”进门前甘霖小声吩咐。

“哎哟,江总!”一道娇俏爽朗的女声从门里传过来。

“噢……”男人含糊的尾音还没出口就咽了下去。

甘霖忙推动旋转门,大堂里除了大堂经理和两名服务生,并没其他人,右边是休息区,两个男人瘫在沙发上,半眯着眼,似睡非睡。

“小甘经理。”

刘正基也从旋转门走出来,“小甘经理越来越漂亮了。”

甘霖不动声色。

她是〈褐流〉项目名正言顺的项目经理,合作单位同事都叫她一声总,年长的有人叫小甘有人叫甘经理,但还没有人叫过她一声小甘经理。

甘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刘正基,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圆融谦和里透着精明;看到甘霖审视的目光,他挑挑眉。

“您更是老当益壮。”甘霖一笑而过,叫过身后的女人,“这是我的同事,小陆小白,带出来见见世面,知道您能喝,一会儿照顾照顾她们。”

刘正基只是笑笑。

豪华包间里硕大的圆桌上架着一只烤野猪,这是长丰目前最高的待客节目;烤架自动翻转,炭火若隐若现,果木香随着滴落的油脂在火星上滋滋作响的声音四溢开来。

酒桌上谈事甘霖并不怯场,但她到现在依然没有想好以什么立场去和他谈,因为你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刘正基半秃的头上露出汗珠,他随手一抹,旁边脱了外套露出一字肩毛衫的小陆细心地递上手帕,他拍拍她的手,不着痕迹地摸了一把。

他穿着花衬衫,衣领里不时露出项链的银色。

甘霖瞥了眼小白。

小白拿起扇子,谨慎地靠过去,无袖高领羊绒衫衬托出的妖娆身材不时掠过他的手臂。

“刘秘书长,我叔叔在地委,就是我们马总也是手眼通天的人,需要我们帮忙吗?”甘霖又端起酒杯,硬着头皮说。

“我快退休了,站好最后一班岗就行,谢谢你们的好意。”

他的回答并没出甘霖所料。

“公司既然让我来谈,你什么要求都可以提。”甘霖有些不甘,语气不由地带出些凛冽,饭桌上的轻松旖旎一扫而空。

“你错了,小甘经理,我真没什么目的,就是凭着一个党员的党性才对项目提出质疑的。”刘正基把餐巾扔在桌上,一脸正色。

甘霖环起双臂,睥睨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我知道这事的结果。你既然做了这事,自然知道为了应对你的质疑,我们大概率会再搞技术论证,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搞呢?”

“什么意思?”

“不搞论证,或者拖下去。”

“你说了算?”刘正基斜睨着她。

甘霖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你和我儿子一个年龄,可是你比他能干不知多少倍,”他突然话题一转,“你爸妈有福呀,你们家是老滨州人?”

“对,到我这是第五代。”甘霖也不好把话说死,索性顺着话岔开,她看见刘正基蹙了下眉头,眼里浮出一丝阴郁,稍纵即逝,“每五年甘家要聚会一次,我记得上一次光来的人就有一百多,各行各业,有当官的也有扫马路的。”

刘正基眉眼平和,一边吃菜一边接过小白小陆敬的酒杯,再没任何异样的表情。

“刘秘书长,这个项目对我对公司都很重要,我并不置疑您的党性,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私下把项目专家请过来替您解惑,咱们别搞到明面上。”甘霖扫了眼小白。

小白夹了片野猪肉放进刘正基嘴里,他一边噘一边摆手,一口茶下去他长长地叹口气,“甘经理,我是看在你一个女人不容易的份上才答应见面的,其他的不要说了,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小陆端起酒杯,小意地往刘正基身边靠了靠,“您也知道女人不容易,就帮我们甘总一下嘛。”

铃声还在持续。

刘正基一直没抬头,“你先接电话。”

从未这样狼狈过,甘霖走得有些仓皇。

“怎么样?”高岚关切的声音让她松了口气。

“什么也不说,尽在那儿绕圈子。”甘霖一脸不甘,“但很明显他另有目的。”

“我打听到他的去处,离退休干部管理局副局长,一点实权没有,完全给挂起来等着退休。邢源还真是一点面子没给他。”高岚感叹道。

“也许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他的位置越尴尬,更证明他的动作大有深意,难道是为了巴结比邢源还有实权的人?”甘霖回头看看走廊尽头紧闭的包间。

“在长丰,比邢源权力大的就两人,他们都没帮刘正基说话,或许他想离开长丰,哎呀,或许是你们的竞争对手搞的事。”高岚对人事变动非常敏感。

甘霖顺着旋转门一圈一圈。

如果是竞争对手的动作,可刘正基的做法并不会阻止项目进行,顶多拖延点时间……难道对方已经找到制约这个项目的技术关键点,需要的恰恰就是时间。

甘霖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项目要点就在技术上,而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只要拖上一年半载......

这是她没想到,也没预判到的。

她越走越快,可是出口总也不见。

“女士!”大堂经理喊。

甘霖茫然地抬起头。

大堂经理指指旋转门。

她尴尬地走出来,大堂经理错开她尴尬地眼神。

甘霖掏出手机,翻出江卓的照片,“这个人在哪个包间?”

大堂经理瞥了一眼,摇摇头,“没注意到。”

还想再晾晾刘正基,甘霖干脆掏出手机,拨通江卓的电话,“今天走得早,有事忘了说。”

江卓是西北人,普通话里却带着吴侬软语的柔和,“什么事?”

甘霖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除了空旷的回声,什么也没有。“昨晚西门拐口出了车祸,我也被抓去问了半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早上出门,人人都在议论这事,”江卓顿了一下,一声隐约的轰鸣声倏地掠过,“女人当场死亡,约昨晚零点前后被保安发现,所以他们查了21:00到0:00从西门进入小区的所有车辆,都没发现异常。”

“什么叫都没发现异常?”

“女人……死得很惨,按理车轮上会沾上血呀什么的,可所有车都干干净净。”

“这就奇了怪了。”

江卓打电话习惯左右手不停地轮换,声音时大时小。

“大家都说有可能第一现场不在拐口,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你不用太担心,这事主要责任在物业,物业经理今天就在业主群里宣布将改造西门。”

依然是空旷的电流声。

“出差几天?”

“现在说不好。今天去看看我妈,可以吗,她的情况我不太放心,我争取今天回去。”

“好。”

甘霖颓然挂上电话,心里像突然间压上块大石头,挪都挪不开,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连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包间外,小白小陆裹着大衣各站一角,手上还拿着她的大衣和包,看见甘霖凌厉地扫过来的眼神,忙上前小声解释,“来了个女人,他让我们出来的。”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小白自嘲地笑笑,轻声说,“我们这样的,看样子他自己有安排,我们也试过,他根本不接招。”

“老流氓。”甘霖骂道,很明显刘正基不想再和她谈,故意弄这一出让她知难而退。

她刚到酒店,正在犹豫是连夜回滨城,还是再等等时,高岚的微信响起来,“你干得太痛快了,点赞。”

“什么事?”她感觉不对。

“不是你?我以为是你。”

“到底什么事?”

“刘正基□□被抓,现在正在北街派出所,小道消息,绝对可靠。真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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