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班。

安渝到办公室的时候，王权正抱着手臂站在林佳工位旁边。

看到安渝走了进来，她王权扬声道，“组长，我这个课也太多了。”

见安渝没什么反应的放下包、换衣服、接水。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又抬了几分，“我在这少说也做了几年了，排的课还没一在试用期的小姑娘多，组长，你说这实在是有点不应该吧。”

林佳一大早被她烦的不行，出去上个课回来这人还在这，平时教学生也没见他这么有耐心呢。

她干脆不客气道：“排课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人家家长就是没选你，你叫我怎么办？”

王权见目的告吹，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走之前甩下一句，“我今天不舒服，请假！”

他走以后，办公室里的氛围放松下来。

林佳看安渝低头埋在工位，想了想走过去用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桌角。

安渝抬头。

林佳：“下午王权的课，你替他上一下吧。”

安渝点点头，“可以。”

林佳似乎是没想到她能答应的这么痛快，原本劝说的话都到嘴边了，结果被安渝可以两个字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在安渝工位旁沉默了一会儿，“王权这人有点市侩的小脾气，但能力不错。”

安渝以前在美术馆看过王权的画展。

她印象最深的一幅就是王权画的江南雨巷。

黄色、绿色、蓝色。

整个画面只有简单的三色，靠近看只觉得是各种模糊的色块拼接在一起。

但后退几一个烟雨朦胧的雨后江南跃然纸上，意境深远旷久，她当时驻足了很久。想过作者一定是一位超脱世俗的画家。

现实有点破碎，安渝点点头：“知道的，组长。”

-

下午。

安渝讲完一些基本要领后，便让大家自行练习。

她很快注意到，角落里有个黑漆漆的小脑瓜几乎要把脑袋埋在课桌里，很明显没有好好听课，也没有好好练习。

她走到课桌边，看到旁边挂着的书包上写着邵希希，便道：“邵希希，你为什么不练习？”

邵希希被突然出现的代课老师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两圈，有点没明白自己藏的这么隐蔽是怎么被发现的。

但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被发现了就不能像小女生一样扭扭捏捏！

邵希希把故事书往桌上一摊，双手掐在圆滚滚的小肚子两边，“素描没意思！我不喜欢学！”

本来在练习的众人都纷纷回头看。

邵希希觉得自己成为了焦点，肉乎乎的小下巴抬的更高了。

安渝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故事书。

一眼，

两眼，

怎么有点眼熟？

探险的小亨利在河边遇到了长着猫咪耳朵的小鸭子，和一只长着狗耳朵的粉色小猪。

安渝笑着问：“你喜欢这本书？”

没有想象中的数落，邵希希有些卸下防备，气势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足，圆滚滚的小肚子往回收了几分，“因为这是我妈妈从美国特意给我带回来的。”

立刻有小男生反驳：“老师，你不要听他的，他是吹牛大王。”

邵希希生气的说：“我没有吹牛，这就是我妈妈从美国给我带回来的！”

小男生不甘示弱，“屁嘞！上次你还说那个玩具是你妈妈从美国给你带回来的！结果是在超市买的！”

眼看着邵希希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安渝安抚似的摸摸邵希希毛茸茸的头。

她走到反驳的小男生身边，“玩具的事情老师不清楚，但是这本书真的是从美国带回来的。”

小男生仍是怀疑，“老师，你不会是看邵希希要哭了来说谎骗我的吧。”

安渝要不是问心无愧，真就差点被问住。

她耐心道：“这本书只在美国有售，要不然你记下书的名字回家让大人帮忙在国内的销售软件上找一下。”

小朋友终究是小朋友，看到安渝温柔又笃定的样子，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朵。

安渝继续道，“那我们一起去跟邵希希道歉，好吗？”

小男生犹豫了片刻，走到邵希希面前，“邵希希，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你是吹牛大王了。”

邵希希用手背抹了下眼泪，“我原谅你了。”

两个小孩冰释前嫌，笑的呲牙咧嘴。

安渝见此，便让看热闹的继续练习课堂作业。

她半蹲在邵希希身边，“老师告诉你个小秘密，听完后你就好好练习刚才学的正方体素描，可以吗？”

邵希希有点不好意思。

刚刚漂亮老师帮了他，他是打算好好上课来报答老师的。

但现在好像还能听到老师的一个秘密，

他抿着小嘴，点点头。

安渝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本书里面的插画是我画的。”

所以你能喜欢，我很开心。

后半句安渝没有说出来。

邵希希震惊的地瞪大了眼睛，他小胖手刷刷翻到漫画书最后一页。

浑圆的黑色铅字：Inbetweening：Yu. An【插画：安渝】

赫然显示在上面。

他兴奋地指着上面，意思再明显不过。

安渝笑着点点头。

心里有一种小小的满足。

邵希希拿起铅笔，“老师，你的安渝是哪两个字？”

考虑到小朋友目前词汇量还有限，她在一旁的稿纸把安渝两个字工整地写下。

邵希希表情变得莫名庄重起来，一笔一画地把安渝的名字誊抄在Inbetweening：Yu. An旁边。

“老师，我以后也想像你一样给故事书画插画。”

安渝仍不住戳了下邵希希肉嘟嘟的小脸，“那你可要好好学素描，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

邵希希抿着嘴笑了，他右边脸颊有一个很大的酒窝，看起来可爱极了。

“嗯！”

有了老师当作动力，邵希希把小画架支起来，别提多认真了。

安渝看着一个个埋头刷刷画画的小朋友们。

好像就这么当一个老师，也挺好的。

-

下课铃响起，大家收拾好画具在各自家长的带领下陆续离开了教室。

虽然只是代课老师，但是大家都很喜欢今天这位皮肤白白，说话温温柔柔的漂亮老师。

安渝站在门口跟他们一一挥手送别。

有位打扮精致的女人走上前，“安老师，我们家子鸣，在课堂上听话吗？”

安渝低头一看，女人手里牵着的小男生，正是今天课堂上跟邵希希拌嘴的那位。

林子鸣心虚的半闭着眼睛，心想完蛋了，又要被数落一路。

可意料之中的告状并没有发生。

安渝怀里正好抱着今天收上来的课堂练习作业。

她把林子鸣的作业找出来，“子鸣很聪明，我个人认为他在素描上还是很有天赋的，您可以看一下他今天的课堂练习，排线很稳，比有些学了好几年的画的还要好一些。”

林子鸣妈妈半信半疑的把作业接过来，之前自家孩子可都是班级里的“小刺头”，哪节课下课，都得被王权老师数落一通。

今儿居然还受到表扬了？

她看了眼作业，外行人看不太懂过于专业的部分，但是整体看着确实比之前画的好一些。

林子鸣妈妈有些意外，她下意识问：“安老师，你教哪个班？这个学时的课结束后，我想让子鸣报你的课。”

锦天画室在南湖挺有名的。

林子鸣妈妈在这边给林子鸣也上过一段时间的课，听别的家长也提起过，大概清楚这边画室老师的收益跟课时安排和上课人数多少挂勾。

所以她没想到安渝会拒绝。

“我目前在教的是插画，这种课必须要有素描基础才可以，不然到时候课堂上虽然跟着老师会画了，但是回家以后自己拿起画笔却画不出来。”

安渝语气诚恳。

“我个人建议还是要子鸣先打好基础，再进行下一步的学习。”

林子鸣妈妈有些意外，但心里对这个代课老师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旁边听了半天的画室同事李梦见林子鸣妈妈离开，才上前惋惜的说：“你知道吗，这个素描班里面的学生家长，各个不是有钱就是有人脉，要不那个王权怎么把这个班抓这么紧呢，一个班的奖金都抵得上咱们两个班的了。”

安渝不太喜欢这种满是功利的职场发言，这也是她回国后选择这家画室的原因。

她没说话，余光瞥见邵希希还在教室内磨磨蹭蹭，便找了借口离开。

李梦本想拉着她吐槽下王权，结果却被安渝晾在原地。

她嘁了声翻个白眼，“清高给谁看呢。”

一转头，就看见个男人站在不远处。

男人穿着蓝灰色的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粒，露出里面的白色打底短袖和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衬衫尾被扎进黑色长裤里，整个人显得贵气极了。

性感，太性感了。

怎么会有人随便一穿，就这么性感。

李梦理了下耳边的碎发，声音娇娇柔柔，“你找哪位？”

程时屿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挺厉害。”

李梦不解，“什么？”

程时屿：“变脸的速度。”

李梦的表情僵在脸上，她站在原地，巨大的羞耻感将她包围。

兜里的手机震动，程时屿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归属地为南湖的陌生来电。

他没再跟李梦继续浪费时间，从她身边走过。

-

素描A班。

安渝：“邵希希，你怎么还不回家？”

邵希希：“我奶奶住院了。爸爸今天送完我就出差了。”

他年纪虽小，但感觉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看他肉嘟嘟小小的一只在收拾课桌，安渝心里的柔软被戳了一下，“那今天谁照顾你？”

说到这，邵希希往门口看了一眼，“我奶奶说今天有人来接我，但现在还没来。”

安渝看了眼时间，已经下课十分钟了。

负责接邵希希的人还没有来，不知道这人靠不靠谱。

她拿出手机，“你知道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吗？我来给他打个电话。”

邵希希点点头，翻出一张便签。

上面潦草的写了一行电话。

她对着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后被接通。

“喂？”

安渝：“你好，我这边是锦天画室的老师.....”

邵希希的小肉手拽了拽安渝的衣角。

另一只手指着教室门口的方向，“是他吗？”

安渝回头望去，却见到了一个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程时屿正站在门口，他挑了下眉尾。

“真巧。”

此情景，安渝突然想到很久很之前见到的一句话。

当你和一个很久不见的人产生第一次交集后，你们将会在生活中的各处重逢。

她把电话挂断，帮邵希希背上书包。

“走吧。”

邵希希往前走了两步，又跑回去抱住了安渝的一条腿。

安渝今天穿了一条牛仔短裙，她的腿很怕痒，被邵希希的小手一搂，她忍不住踉跄了下。

程时屿上前拎着邵希希的书包，把他从安渝的腿上摘了下来。

“怎么了？”

邵希希胳膊一举，从书包下脱身，他本还想抱住安渝的腿，但是总感觉这位哥哥的眼神叫人怕怕的，便躲到安渝身后。

“我不认识你，你是坏人怎么办？”

安渝没忍住，偷偷笑了下。

没想到他也有跟熊孩子斗智斗勇的一天。

程时屿耐着性子说：“联系我的电话是你爸爸给的吧。”

邵希希躲在安渝身后，露个小脑袋，“万一他写错了呢。”

他似乎早有准备，把手机相册里的照片调出来，“合影，看到了吧。”

邵希希凑上前仔细看了一番，又缩回去，“现在ps可高级啦，再说万一是熟人作案呢。”

安渝听愣了，没想到现在小孩的安全意识这么强。

她说：“邵希希，你相信老师吗？”

邵希希点点头。

安渝：“老师证明，这个哥哥是好人。”

闻言，邵希希眼里的警戒动摇了几分，“老师，你认识他吗？”

安渝安慰道：“认识。老师跟你保证，这位哥哥是个好人，你放心跟他回家吧，家里钥匙有带好吧。”

邵希希傻眼，他仰头看程时屿，“哥哥，你有钥匙吗？”

程时屿：“你爸说早上给你放到饭盒包里了。”

邵希希小朋友此时真觉得自己的老爸是个傻子。

他今天是下午上课，根本就不带饭盒。

又不是去学校。

程时屿此时也很想给远在美国的邵孑打一通控诉电话。

“那回我家。”

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

邵希希哇的一下哭出声，“我好惨呐。”他眼泪汪汪的看着安渝，“安老师，你能陪我一起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邵希希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后，某个哥哥的表情，好像变得——

有点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