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莫贺昆。
燕瑾明明前几日才见过他,但总觉得立在阿史那身后的莫贺昆有些不一样了。
不再是侧卧床榻的病秧子模样,反而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气虚的味道,但却精神极佳。
这是……因为阿史那的药?
燕瑾早该明白,像莫贺昆一般如此懂得审时度势之人,需要的不是战友,而是情报。
只要信息足够多,莫贺昆能精准地利用好每个人心理,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此人不除,必留后患。
“僧袍?你们定北军连和尚都征收进来了?”
阿史那眉梢高高扬起,眼中的讥笑一闪而过。
燕瑾可不是能白受别人讥讽的人,当即便噎了回去,“是啊,不像设尔,被围困此地命悬一线还有心情来担忧别人。”
“你——”
阿史那瞧了燕瑾一眼,总觉得有些面熟,仔细一看,这不是他弟妇吗?
“……男的?怎么又是你?”
他第一次见到燕瑾就觉得此人不简单,莫贺昆说前一次战役时他烧毁了营地的粮草时他还有些不信,现如今倒是有些可信了。
“男扮女装骗我们一次还不够?不过你这样貌,嫁给他也不算吃亏。”
燕瑾轻笑着应下,“多谢设尔夸奖。”
“哼。”阿史那盯着燕瑾看了半晌,“你这性子倒是跟那燕鸣渊如出一辙。”
燕瑾:?
“怎么?”阿史那嬉笑着看着他,“连你们大晟的皇帝都不认识?”
“边陲偏远,确实不认识。”
燕瑾笑意凉薄,故意没去看他,目光似有若无地观察着局势。
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悄悄地往后探,借着衣袍的遮挡,用仅有玄寂能听到的气声道,“哑箭……”
玄寂轻轻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他没带。
燕瑾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哑箭没带,火折子带了不让用,这样下去,万一哪句没让阿史那聊开心,直接一刀给他俩抹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阿史那这么说着,面上的笑意却藏不住。
“设尔有话还是快些说吧,”燕瑾佯装整理宽袖,实则接过了玄寂偷偷递来的火折子,“免得一会开不了口了。”
这臭秃驴,早点松口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就你们俩?呵,惯会说空话。”
燕瑾轻挑眉尖,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只有俩人打倒确实是打不过,但是……
“谁跟你说……就我们两个人了?”
言罢,燕瑾往侧边退了一步,身后猛然刺出一把剑。
剑锋划开无尽的黑夜,带起一股利风,直指阿史那额心。
阿史那一步没退,稍一侧身便让过了那把剑,回头带着笑意轻道,“先生好阴啊。”
阿史那是躲过去了,但站在他身后的莫贺昆可就遭了殃,他庞大的身躯不便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剑一点点靠近。
却没有一个突厥士兵站出来帮他挡剑。
剑尖蹭过他的肩膀,带着一串血珠插进地面。
燕瑾盯着血珠,“我倒是很好奇,莫贺先生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地的?”
“他啊,”阿史那回头看了一眼莫贺昆的伤口,却没搭理,“有的是本事。”
莫贺昆不知从何处找了块布料简单地压住了伤口,那粗糙的手法看得燕瑾眉头直皱,他都想亲自上手了。
“我鼻子比较灵敏,是你身上的药味太明显了。”
燕瑾:?
“有吗?”
他回头看向玄寂。
“……不知道,我只闻得到檀香。”
玄寂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只是他话音刚落,剑尖处便燃起了一点火星。
“这是?”
阿史那盯着那点星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火啊。”
一道清泠的声音自带笑意从燕瑾身后响起,在黑夜中听起来更像玉石般冰凉。
燕瑾缓缓转过身。
那人目光落在剑上,看都没看他,走过去拔起了剑。
霎那间,火光四起,在风的带动下不消片刻便蔓延成一条火龙,贪婪地啃噬着周遭的草木。浓烟飞扬,渐渐阻挡了燕瑾的视线,也打断了阿史那的进攻。
“殿下做事还是不留一点后路啊。”
燕瑾冷哼,“我为什么要给他留后路。”
三个人借着烟雾逃出了阿史那的视野,只能遥遥听到他愤怒的嘶吼。
但是距离越来越远,到最后连个尾音都听不分明。
“叶指挥使怎会在此地?”
玄寂识出来他了——皇帝现今的左膀右臂,叶江寒。
只是,如今京都大乱,他一个禁军指挥使不去辅佐皇帝,在此边陲之地作何?
叶江寒听出了此话中的不满,也不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他拖长了腔调道,“怎么……玄寂执事的粮草还没运送到吗?”
燕瑾有些无力。
这俩人在朝堂上恭恭敬敬,私底下一碰面就一副要吵起来的样子,平日里就算了,连现下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形也阻挡不了。
“……你俩慢慢说吧,我走。”
火势渐起,黑暗被粗暴地驱散开来,耳边尽是木材断裂的哀鸣。
只是可惜了这些草药。
“一起走。”
叶江寒率先反应过来,依靠他敏锐的嗅觉极快地分辨出一条可以避开火势的道路。
骨鸣山下。
“将军,药山着火了!”
定北军抬头望去,夜幕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浓烟在火光中异常显眼,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沈以楼皱了皱眉。
他原以为赵润之会放个信号弹之类的东西来提示他们,只是没想到声势如此浩大。
“堵好所有进山的路口,尤其是通往村里的,我……上山看看。”
徐朔野:?
“山上全是突厥……”
他们站在山脚,极力仰头才能看到那直冲云霄的火光。
浓烟顺着山脊不断向上翻涌、堆积,几乎要链接到骨鸣山了。
“备好水源,随时准备灭火,我去去就回。”
沈以楼的话语里多了分不容置疑。
这座山上不仅有林木,更多的是草药,这都是燕瑾行医救世的必须,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至于他——
要去确认燕瑾的安全。
“叶江寒,你带的路对吗?”
越往里走,燕瑾感觉周身的烟雾越浓,空气被压缩到极致,连呼吸都有些刺痛。
玄寂回头看到的就是眉头紧锁,脸色有些泛红的燕瑾。
“你要是不认路就乖乖跟着。”
他用力揪紧僧袍下摆撕下一块,用随身携带的水壶浸湿了递给燕瑾,“捂住口鼻。”
“等等——”
燕瑾从杂乱的火势中分辨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好像有人。
“什么?”
燕瑾侧耳细听,“像刘婶的声音。”
“……幻听了吧。”
玄寂都要怀疑燕瑾是被这烟气熏糊涂了。
夜半时分,村里的妇人不休息,上山作甚,更何况就算是白日里只要无事他们也不会上山的。
燕瑾拿湿布料遮住口鼻,侧耳辨认方向,“在西侧,很近的。”
“去看看吧。”
玄寂是不太信的,但如果不去,燕瑾肯定会一直惦记着,“你呢?”
他扭头看向一侧抱着剑的叶江寒。
“乐意奉陪。”
越往里走,燕瑾越觉得不对劲。
阿史那带来的兵力上次在骨鸣山前的战役基本上被打掉了一半,此次关隘围剿又下了不少,但他怎么觉得此时山上的人多了许多呢。
难道定北军也来凑热闹了吗?
月色渐浓,借着惨淡的光亮,燕瑾隐约瞧见不远处有一个佝偻着脊背的影子。
“刘婶!您上山有何事?”
“哎,赵大夫,您也在这。”
刘婶看到他眼睛明显亮了,急忙将手中的水桶递给身侧人,“哎呦,这不是睡到夜半起夜,看到这山着火了,之前定北军不是还征兵来着,结果您到这打的第一场仗就打赢了,征兵的事情也就此耽搁下来了,我们这不想着给沈将军省点事,就招呼了几个村民一块来灭火,哦对了,小云湛也来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去了。”
“刘婶,我们都理解您的好意,但是现下这座山很危险……”
刘婶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道,“不碍事的大夫,这座山我们也还算熟悉,更何况定北军守护了大晟这么久,打仗我们帮不了,灭个火还是力所能及的。”
“我……”
关键时刻,燕瑾连一句劝人的话都憋不出来。
“婶婶,您还是回家休息吧,定北军也都来了,怎么还好意思让您受累。”
沈以楼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手里还牵着灰头土脸的云湛。
“哈哈,沈将军也来了啊,我就说嘛,这赵大夫都在这,那沈将军指定也在。”
刘婶这话听得在场几个人都面色各异。
除了燕瑾,因为见到沈以楼,他是最开心的。
“先生……”
云湛手指紧紧揪着衣袍,低声喃喃,面上跟袍子全是灰印,小心翼翼地抬眼,不太敢看燕瑾。
那小眼神看得燕瑾有些想笑,“这是咋了?掉粪坑了?”
沈以楼一出现,燕瑾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了些,都能在如此形势下开起玩笑了。
“没有……”
“也差不多,”沈以楼一脸凝重地扫视过燕瑾全身,除了衣物凌乱之外并未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他脑袋冲着灰就去了。”
“我那是脚滑了……”
“你说你来干嘛?纯受罪。”
燕瑾血气直涌,这印子来得好笑,清洗起来可不是那么回事,“贬谪”了这么久,他也算是体会到了自己搓洗衣袍的苦。
“你先跟刘婶回家。”
“知道了……”
刘婶牵着云湛往前走,一步三回头,“哎,还有你马婶跟王叔……”
“知道了,刘婶,您安心回去,我们在呢……路上要注意,如果有身着奇异服装的记得远离!不是所有将士都是定北军!”
目送着他们安全离开,燕瑾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突厥士兵在药山徘徊了这么久,肯定不会背到连一个村民都遇不到,再加上他们半刻钟前才惹火了阿史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