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驴,秃驴——”
玄寂他们来得匆忙,又在大棚下发药到后半夜,索性就直接住在燕瑾的药馆了。
燕瑾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忙活一天到了晚上竟然还有精力来骚扰他。
“进。”
燕瑾也不见外,刚坐下来就倒了杯玄寂刚泡的茶水。
一如既往的苦。
“你都跑这么远了还非得带着你那破茶吗?”
在床上打坐的玄寂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给你吃真浪费了。”
燕瑾又倒了一杯,嫌苦索性一口干了。
“你们这些和尚哪来的规矩,好好的床榻不躺,偏要打坐。”
他搁下茶盏,唇齿间还是萦绕着淡淡的苦味,“连颗蜜饯都不准备。”
“你那方子效用如何?”
“还行吧,情况有些微好转,但想要彻底痊愈,还得天公赏脸才行。”
燕瑾有些疲惫地趴在桌子上。
阳气滋补,和气生肌肤。
这连阳气都不见得,他又能如何?
“你不是跟你师父学过天相吗,观察一下呢。”
“不太乐观。”玄寂又阖上了眸子。
燕瑾叹了口气,“云湛还在煎药,你们都吃些吧。”
有总比没有好,预防一下也不是坏事。
昏暮时缺失的那味药,他最后在山涧处寻得了,但也只有几株,勉强够应急,若是再拖下去,弥补不及的草药将是一大难事。
“殿下——”
燕瑾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玄寂就叫住了他。
“您还记得贫僧的预言吗?”
“不记得,我也不信。”
燕瑾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天地万物各有其规律,有时你以为你偶然窥见了一角天机,实则不过是命运中的一缕青烟。所有的必然,背后都牵扯着因果织成的巨网,人力未必难敌天道。
天命——终归不是他所求。
药寮。
“先生,沈将军方才来寻过您。”
云湛坐在药灶前抹了把脸,手上的灰全蹭在脸上了。
“小花猫,去洗把脸。”
云湛接过燕瑾递来的毛巾,“先生,沈将军果然跟话本里写的一样,剑眉星目,气凌霄汉。”
“话本里还说他虎背熊腰、壮如铁塔呢。”
“那也只能说明写话本的人不曾见过他。”云湛接过燕瑾手里的蒲扇,蹲在他身旁,“沈将军想带您回军营,领军功。”
燕瑾轻蔑一笑。
云湛还以为他是放心不下医馆,拍拍胸脯道,“医馆您就不用担心了,弟子能照看好的。”
“你?”
你怎么照看好?用你的三脚猫功夫吗?
燕瑾揪起云湛的小辫子,“我已经拒绝他了。”
“啊?”
燕瑾掰着云湛的肩头扭向门口,顺带托住了少年摇摇欲坠的下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你现在呢,该去睡觉了。”
“您不也才弱冠……我知道了先生,您莫不是记恨他没还您银子?”
……
燕瑾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少年人跑出去的背影。
他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
好吧,虽然确实有点。
咚咚——
“沈将军,你的药。”
随意地敲完门,燕瑾又立在门外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屋内有动静,估计沈以楼已经睡了。
亏他还惦记着他的箭伤单独给他熬了份药。
算了,明天日说吧。
这些草药都得给他记账上。
“先生稍等。”
门内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沈以楼起床穿了件外袍。
可能是怕门外的燕瑾等急了,没过多久房间内的煤油灯就被重新点亮了。
“润之,你随我回军营好不好?”
沈以楼开门第一句不是问他怎么这么晚还在熬药,也不是关心棚下的染疫者怎么样了,而是直接问出了他的目的,还叫了他的字。
有点亲昵。
告诉你名字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燕瑾被他整的有些措不及防。
他失笑,“沈将军这是征兵征到我头上来了?”
“非也。”
燕瑾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爱什么原因什么原因,反正军营——他肯定不去。
“沈将军下错棋了,我一介文人,不善行军,去了也没用,要是将军没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燕瑾话音刚落,房顶突然出现了细碎的脚步声,连带着瓦片都在轻微震动。
“有人——”
暮春的夜晚并不宁静,草丛间偶尔传来零星的虫鸣,街道上打更人的声音时远时近,更远处尚有未眠的鸟雀在树丛中扑棱翅膀。
但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屋顶的声音,沈以楼的反应比他更快,转瞬之间就拉着燕瑾转进了屋内,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燕瑾端来的盛盘上还准备了一小碗蜜饯,随着沈以楼的动作有几颗洒出去了。
瓦片的声音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再听不到响动,不知是走远了还是停在那了。
“润之,你考虑考虑。”
燕瑾背靠着房门,沈以楼就站在他面前一步远的位置,随着说话身体微微向前倾,手还握着他的小臂没松。
春末的风还有点凉,燕瑾感受着沈以楼身上蒸腾出的热气,有点诱人。
沈以楼的眼睛微眯,鼻梁上的疤痕在不算亮的室内更显妖冶,薄唇色淡,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很期待他的答复。
这也太欺负人了。
“沈将军,哪有趁人之危的……”
燕瑾看着沈以楼凑近的脸,有些动摇。
他自小就更偏爱长得好看的东西。在他的景曜殿,上到宫女太监,下到殿内的一草一物,长得不合他眼缘的直接丢掉。
但沈以楼完全是按照他的审美在长。
燕瑾明显有些松动的情绪被沈以楼听出来了。
“先生这是同意了?”
他后退几步让开位置。
“我要是不松口,将军是不是不打算回军营了?”
燕瑾刚答应就想后悔了,他把药碗递给沈以楼,自己挑了颗蜜饯吃。
沈以楼淡淡地弯了唇角,接过药碗一口闷了。
“为什么答应?”
燕瑾撇了撇嘴。
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还欠我银两没还!”
沈以楼不信。
但他也没讲话,就坐在那好整以暇地看着燕瑾。
“你生得好看行了吧!”
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各种恰到好处的氛围——
沈以楼实在是有些手段的。
沈以楼眼尖地注意到燕瑾有些发红的耳朵,他不理解,长得好看也算是……优点吗?
但是之前在军队,那些士兵都因为他的脸看不起他,到处欺负他。
虽然最后都被他打回去了。
“想什么呢,”燕瑾瞧着有些发怔的沈以楼,“好好利用你的美貌怎么不算一种战术呢?”
沈以楼考虑了半天,感觉这招只对面前的人有用,“怎么利用,勾引你吗?”
“咳咳——”燕瑾被一颗蜜饯核噎住了。
什么虎狼之词?
“敢问沈将军贵庚?”
“二十有二。”
沈以楼搞不懂燕瑾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年岁了。
二十二……
燕瑾砸吧着,这年纪也不小了。
“可有婚配?”
“未曾。突厥尚未平定,岂敢苟安?”
怪不得。
燕瑾了然。
这人一天到晚混在男人堆里,哪能长那种心思。
不过——
燕瑾抬手指了指沈以楼鼻梁,“这道疤,如果将军愿意,我这正好有些药能淡化疤痕,肯定一点痕迹都不留。”
沈以楼盯着燕瑾的眼睛看了片刻,随即垂眸轻笑,“不用。”
燕瑾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罢了,药也吃了,将军先休息吧。”
“先生何时可随我回营?”
“待太阳升起。”
燕瑾甫一离开,窗外便落了一道人影。
“徐副将。”
“将军,终于找到您了。”徐朔野翻窗进来,“我们听到您的响箭就来找您了,您不在的这几天突厥猖狂,等您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
“只有突厥吗?叛徒揪出来了吗?”
沈以楼收敛起了笑意,语气森严,整个人都显得冷冰冰的。
“揪出来了,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士兵,几个月前征兵时招进来的,因为他声称自己是孤儿,所以就没再去细查他的家世背景,是属下失职。”
“不要一句失职便罢了,因为他定北军最后让了多少地算得清吗,自去领罚。”
徐朔野不敢反驳,“是,将军。”
沈以楼解开发带,如墨的黑发铺洒下来,无端添了几分柔和,“刚才那人你也看见了吧——赵润之,过几天我会带他一起回军营,你提前去收拾出一间营帐给他。”
“好。”
“对了,他素爱洁净,尽量不留灰尘,各种角落都要注意,你亲自督办。”
边陲环境本就艰苦,沈以楼好不容易把人哄骗回去,怎么可能再委屈他。
“是将军,”徐朔野想了想,“您帐篷旁边尚有空地,那边可以吗?”
他们家将军第一次徇私想往军营里塞人,什么原因他就管不着了,照顾好人才是他该干的事。
更何况刚才的郎中看着随性,其实各种恰到好处的礼仪行止都能看出来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沈以楼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你觉得我相貌如何?”
什么鬼?
注意到徐朔野的茫然,沈以楼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自知失言,“罢了,你先不用走了,这几日留下帮忙吧。”
“好。”徐朔野赶忙答应,生怕他们家将军再说出什么胡话来。
接下来两日,依旧是阴雨天气,大棚下的人数不减反增,官差来了好几次,最后都被玄寂一句“皇命”劝回去了。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玄寂执事,南门茶楼淹了,那些人在雨水中泡了整整一夜才被救出,今日全部诊断出染了瘟疫,大棚已经快放不下了。”
“先生,草药已经不够用了,这是最后一剂。”
“将军,新运送来的粮草已经霉变,许多将士因为粮草问题,闹肚子腹泻不止。”
“还有——村口地势低洼,雨再不停,整个房屋都要泡在水里了……”
三个人听着一水的坏消息面面相觑,最后仰头望天,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天公不作美。
思索半天,燕瑾沉重开口,“秃驴,你们普照寺许愿灵吗?”
……
“想点实际的……”沈以楼有些无奈。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调诨。
燕瑾漫不经心地挑着沈以楼的剑穗玩。
“无妨,大棚不够就再搭,草药不足我去采,粮草——”
粮草确实是个大隐患,总不能让士兵饿着肚子打仗。
“——既然我军粮草不够,不如把突厥的‘借’来用用。”
“如何‘借’?”
“徐副将可曾带了布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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