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晋舒意亲自去了一趟银安巷,芳菲说得没错,这一片确实没有宅子,刚巧是两处宅子的空隙处。
覃红同她坐在一处,介绍道:“这巷子落败,住着的多是跑生意的人,鱼龙混杂得很,东家还是莫要下去……哎!东家!”
小小的巷子里倒是切出了不少瓦舍,晋舒意跳下车的时候刚巧碰上十七段右侧的宅子开了门,一个老妇人端着水往外泼去,步履蹒跚的。
水花溅上裙裾,覃红紧跟着哎呦一声:“老人家你看着些。”
她站下来拿绢子赶紧去替晋舒意擦,却听那老妪侧耳过来:“什么?!”
晋舒意这才注意到,端着盆的人不仅仅是耳背,那一双眼也是浑浊异常,瞳孔涣散。
她摆摆手按下覃红提了声:“老人家,你一直在住在这里么?”
覃红自然也注意到了老人视力有异,一时没再开口。
“这有李子?”老人摆摆手,“没有的,早就没李子了,场子小挡路了,官家不给种哦。”
前言不搭后语,眼瞧着沟通无果,晋舒意便也没再问。
那老妇人似乎也不意外有人过来,像是随口一答就继续抱着盆摸进了门,关门的档口却是又喊:“别挡道!”
凶极了,又像是自言自语。
覃红不禁拦在了晋舒意面前,眼见着她关了门才回头:“小姐,还是上车吧。”
晋舒意倒是不怕她一个老人会如何,只觉京中这般地界会有这等地方委实奇怪。
“这里啊也是京中变乱后重新划的,给前边大道让了地,这儿就逼仄了不少。原本倒是也住过贵人,只是后来慢慢都搬走了,”正说着,覃红却是顿住了,“青石狂客?”
嗯?
晋舒意回头,果见一留着美髯的汉子肩上搭着汗巾走过来,人还未近,已经哈哈几声分外爽朗,倒是当真当得起这名号。
覃红立刻改口:“狂客先生竟也住这里?”
大汉昂了一声,甩着钥匙就往老妇人的隔壁开门:“你这话说得,这儿我还住不得了?”
“先生勿怪,我们今日前来没想到碰见先生,实在惊喜罢了。”晋舒意接道。
青石狂客嘿了一声,对覃红道:“还是你东家说话好听。”
罢了他轰隆一怼门,那门咖吱应声不情不愿地打开。
见她们神色,青石狂客一扬手:“没吓着你们吧,这门欠得呢,每次都得踹一踹,但是皮实!来,进吧。”
“这……”覃红往内探了一眼,瞧见院中还晾着亵衣,立即就拉住了晋舒意,“先生客气,我们就不进了吧。”
“你们不是来找我的?”青石狂客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后想起方才那被护着的姑娘说的话,原来还真的是偶遇?他噫了一声,“我道是又有什么戏要我去演呢。”
晋舒意自然也瞥见了院中情境,又闻这揶揄一句,不禁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略微偏身才道:“今日是赶巧路过,不知先生竟是就住在这里,还请先生解惑一二。”
青石狂客本来还不晓得她二人为何扭捏,待自己一周眼发现不对赶紧咣当又把门给怼上了,心道完犊子,嘴里顿改方才姿态一迭道:“啊!好说好说!”
“先生是一直住在这里?”
“当然,好几年了。”
“那你隔壁一直就是那老妇人么?”
“对呀,哎呦,你们没招惹那老婆子吧?凶得不行,水都是照着人泼的!”
说到这,他瞧着似乎是饱受其害,头直甩。
后边左右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回程的路上,覃红还在惦记晋舒意的裙角,不死心地还在给她擦拭,边擦边道:“怎么听狂客先生的意思,那老妇人是装瞎故意泼水的?”
“那老人眼中青白内障,确实是瞧不清的,她没骗人。”
“那也不能直接往外头泼水吧。”
晋舒意沉吟半刻才道:“以往在芜州的时候,有一独居的妇人锱铢必较,泼辣得很,等闲旁人不敢招惹她。后来外祖与我讲,她若是不这样,早在她夫君去世后就要被婆家欺负发卖了去,自保罢了。”
说到这,她抖了抖裙摆,污水泼到的地方已然干涸。
覃红收回手,想了想:“东家有心,倒叫我这虚长年岁的汗颜了。”
她说着却又叹息:“不过,这次到底还是没能找到这琼林先生,东家可有决断?”
“无论是谁,我猜他总会继续供稿的,且先留意着就是。”
“好。”
马车转出巷道,经过金玉楼才堪堪停下。
覃红瞧身旁人一眼:“小姐要不在车内等着,有什么要交待的,我去同老板说说。”
“没事,”晋舒意知道她好心,只是毕竟是盛会,该交待的哪里能假手于人,这便将裙子抚了抚下去,“一点污渍罢了,走吧。”
金玉楼乃是京中最大的珠宝铺子,京中时兴的珠宝样式皆出于这里,可谓权威最甚,得众女眷追捧,其中物件亦是价格不菲。
覃红一进去都觉得处处珠光宝气,耀人眼。
若非是跟着东家,她还真的是不敢踏进这等地方。
只不过今日她们不是逛店的,东家一进去便就给小厮递了什么要他去请掌柜来。
小厮不久就出来奉茶,领着她们稍候。
晋舒意走了这半日确实也渴了,正端了茶盏过嘴,就听得一道娇俏的“任小姐”。
她方才进门时候没多瞧,这会儿抬头,才望见从那珠帘隔间里走出两位眼熟的姑娘来。
为首那个正是开口唤她的,一身粉黛倒是颇惹眼,晋舒意想起来了,是花朝宴那日同陶夏知最为亲近的李若芙,京都府尹家的小女儿。
那么另一位,晋舒意迅速打量一眼,应该就是陶夏知身边的另一个了,好像是叫金绵,其父统领禁军,是大兴不可多得的武将。
“任小姐好气派,这一来就要见老板,莫不是外头这些都入不了眼?”李若芙说得九曲十八弯,面上带着笑意。
人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是以晋舒意便是听出她这明褒暗贬,也只得笑笑:“原来是李小姐和金小姐,有礼了。”
她起身招呼,却并未接李若芙的话头。
那李若芙也不在意,她几步过来亲热极了:“不知任小姐今日想来挑些什么?我们刚好也在选头面呢,不若一起?”
金绵却是嗤道:“别闹了,任小姐应是有自己的主意,我们选自己的便是。”
“你又知道了?”李若芙也不嘴软。
眼见她们竟是要吵起来,晋舒意反是尴尬,看老板还没出来,她便就莞尔低头拣了手边的一根碧簪:“我今日原是有首饰花样想请老板掌眼的,倒是忘了细看。早闻金玉楼不俗,竟当真好看。”
一句话引来二人目光,金绵轻飘飘丢来一句:“那是玉兰簪,去岁京中玉兰开得盛,是以皇后娘娘推崇,禀金玉楼特制的。任小姐真有眼光。”
这话听着倒是同李若芙那句问候异曲同工。
晋家做珠宝起家,对于女客没少了解,但凡有些身份的总要追求点特别,或是别致,或是赶着时兴,好比那些胭脂水粉讲究色泽似的,这用在头面上的东西,她们也很是注重,轻易可不会用过时的款。
这是变着花样地嘲她老土。
晋舒意心下了然,只手中的碧簪转了转,全作不知:“原来是这样?皇后娘娘果然眼光独到,这玉兰簪可当真是栩栩如生。”
“……”金绵忽得眉头一蹙,这什么意思?拿皇后出来算什么?她可没说皇后什么不是!
可她一眼过去,却见对方似乎当真欣赏一般,对那玉兰簪倒是爱不释手,根本没注意她,目光斗转,带着点嫌弃地收回却瞧见一角裙裾,顿时也懒得多说什么,只觉可笑。
“任小姐既然喜欢,不若试试,我们还想瞧点其他的,便就不打搅了。”
晋舒意这才恍然抬头:“喔!好,瞧我,都看愣了,那——下次见。”
李若芙还没想走,却被金绵扯了一道直接出了门。
“你干嘛啊,我还没同她说什么呢!”
“有什么好说的?你没瞧见她身上裙子都脏兮兮的?”
“真的?!可那又怎么?”李若芙道,“那不正好能看笑话?”
“同她说话,掉身份,”金绵凉凉道,“还有她身边那个,没猜错的话,就是那点心铺子的老板了,你要留就自留下便是,我才不想跟这种人一起待着。”
“哎,这夏知姐姐真是可怜,就因为她任舒意有个镇国侯爹爹,便就处处与众不同些,那日的宫晏也是,那么多的小姐,陛下也偏偏只点了她一人。”李若芙说着望她,“问你呢,你不是说去打听了么?打听出什么了?”
“自然。”金绵觑她一眼,“口舌之快有何用,再者说,咱们在这金玉楼里瞧她笑话又于夏知何益?”
李若芙观她神色,直觉凑近:“你可是打听出什么来?快告诉我!我现在就想知道!”
金绵却是未动,气得李若芙要动手。
大街上的,金绵到底是按住她,招手叫她近些。
“你说什么!她嫁过人……”
“嘘!!!!闭嘴!”
李若芙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巴,瞪着个眼:“此话当真?!”
“嗯。”
“那她怎么敢……那镇国侯晓得么?!那……那陛下晓得么?!陛下可是差点把她赐婚给状元郎呢!”
“你说呢?”
李若芙瞧着她,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须臾便就默契与金绵相视一笑。
“驾!让一让!”
一道厉喝,二人一惊,匆匆让开道去。
李若芙尖叫一声:“怎么驾车呢!没长眼啊!”
却见那马车奢华非常,扬长而去。
金绵扯她:“马道。”
李若芙一愣,再看,她二人方才果真是占了道,可也没有这么豪横的道理啊!
气得跺脚。
“王爷,回头怕是王爷朝中又要被人参一本了。”
马车重归平缓,里头人却是桀骜:“本王少这一本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