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热情叫人惶恐,可这般情境,她倘若是说实话,势必也不会有人信,恐怕还可能觉得她是小气藏着掖着,适得其反。
思及此,她干脆从善如流地随口答了去,几乎将毕生所知的一点制糕技术掏空了。就这,还是方才上手揉面的时候,小太子从旁一字一句照着那本《食珍经》背的。
反正她们敢听,她就敢教。
教坏了也怨不得她。
好在不过几句之后陶夫人便招呼大家一起放孔明灯,众人才被分了神去。
一盏盏天灯亮起,半空中砰砰几声,是烟花绽放,若星辰洒落。
她怔怔仰头看上天际,耳边是女眷们的欢笑声,竟是热闹非凡。
“任小姐可是吓到了?”是陶夫人的声音,“这烟花啊,名为花神游,共百响,意为百花争春。”
她笑得一团和气,晋舒意静静听着:“原来如此。”
砰!砰砰!
满园春色,抬首亦是花火闪烁,相映成趣。
“原来,花朝节真的会放烟花啊。”她喃喃道。
印象里,有那么一年的花朝节,她带着一身酒气应酬完回来时,已近子夜。
有一人便就站在一株花树下淡淡看她。
“你怎么还没睡?”她走得有些歪斜,缓缓上前。
那人凉玉般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直到她终于与他并肩而立,才终于开口:“今日花朝节,该要看一场烟花的。”
“烟花?”她喝了酒,脑子有点没转过来,却还是纠正他,“花朝节不放烟花的,那是除夕才干的事。”
刚说完,她便觉得身边的气息冷了几分,本能地,她抬头问:“你想看?可是我今日没准备烟花,这样吧,明年,明年我再给你放!”
玉眸忽闪,而后,她只觉肩头微沉,是他的手掌替她稳住身形,耳边,也是极淡的一声:“不必了。”
“你别生气,我明年一定记得给你放!”她举手要发誓,摇摇晃晃凑近,“真的。”
手指却被他压下:“谁要你放……站好,别动了。”
他拒绝得利落,她便也就没再提。
如今望着这漫天烟花,不知为何竟是忽又记起。
分明是很久以前的人了,晋舒意想,也不知道那气包子现下在哪里,有没有看见这般盛大的烟花。
同一时间万春别院外,一辆华贵的马车正停在门口。
“王爷,晋小姐已经收了玉扇。”
说话间,天际又是一道亮彩,车帘微掀,男人的脸映在绚烂的烟花之下,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一眼,他便垂眸:“回府。”
“是!”
待这场烟花歇下,花朝宴也散了场。
浩浩荡荡的御辇过去,众人也各自回府。
晋舒意坐在马车里,袖中收着那柄玉扇。
直到现在,她仍旧觉得像是活在梦里。
所以,这位昱王殿下……当真是要赏她?
“舒意啊,”任徵回程是当着众人的面与她一并上的车,此时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听说昱王对你的梨花糕赞不绝口?”
嗯?这是怎么传出去的?哪里来的赞不绝口?
任徵却自顾一拍大腿:“我看他今日确实心情不错,方才我为了涌泉巷错认的事同他敬酒,他也二话不说地应了。”
“涌泉巷?”晋舒意想起,“所以那日原来树伯错认的人,也是昱王殿下?”
“是啊!”任徵点头,“真没想到,他竟是也会开口夸人。舒意你可真是优秀!”
“……”晋舒意心虚得厉害,又想起当日任徵为难的表情,便问,“他很难相与么?”
“何止是难相与?!总之,若非必要,千万离他远远的才是。”
晋舒意听着,讪讪笑了笑。
任徵不察,想起来又问:“对了,听说他还赏了你东西?”
袖中玉扇已经被焐得温热,此番终于被拿了出来。
“咳!”登时,任徵呛得厉害,拿眼瞪着那扇子,“这是他给你的?!”
见状晋舒意赶紧解释:“不是给的,他近卫说是拿此物可去昱王府兑赏,信物罢了。”
“信物啊,信物……”任徵下意识念了几回,“他当真这么说?”
这就很微妙了,晋舒意不禁问:“这东西我拿着可是不妥?”
“倒也不是,只是此物乃是昱王随身之物,”任徵蹙眉,“当该早些还回去才是。”
倒是不谋而合。
“其实我那梨花糕做得实在不好,昱王殿下的赏我不好意思当真去领的,不若今日就将它还了去吧?”
这话叫任徵狐疑望来:“做得不好?”
晋舒意点头,这是事实。
没想到见她如此,任徵面色竟是白了一分。
“怎么了?”
“这个……不瞒你说,今日殿上我同他敬酒,他也并非真的二话不说就应了——嗐,他怕是对我不满,却碍于陛下情面才喝下,你此番既是确定那梨花糕做得无甚过人之处……”说到这里,任徵的目光盯住那扇子,“这昱王乃是个不留情面的,怕是想把为父那份连带着一并羞辱你去!”
什么?
见她不信,任徵又是一叹,可怜这女儿刚刚回来,哪里知道此人险恶,是以又道:“你看,从来只听说赏就是赏,何来的兑赏一说?舒意,这样,你听为父的,那昱王府你还是别去了,既然此事因我而起,还是为父来处理吧。”
话虽如此,晋舒意却眼瞧着他已是愁容满面。
“……”片刻,她到底应下,将玉扇递了过去。
夜间落了雨,昱王府内一地落英。
一道玄色身影疾步往书房去:“王爷,镇国侯府来人了。”
案边人闻声搁笔瞧来。
玄枵立刻继续汇报:“马车就在府门外,已经着人递了牌子,还未下车。”
“前厅候着。”
“是!”
任徵被请下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不把稳。
一来他昨日仔细问了问关于那梨花糕的细节,不问不知道,一问人都傻了,更确定了这赏是祸不是福。
二来是请他入内的竟是昱王殿下的亲卫玄枵,这也是个人物,几乎寸步不离主子,亦是整个昱王府内地位仅次于昱王的人。
他不禁捏了捏手里的扇子,觉得实在烫手。
昱王府内处处都安静得很,任徵也是头一次进来,拘束极了,他扶着膝盖坐在前厅,不多久就见玄枵端了茶来。
“侯爷慢用。”
这更是恐怖了,他何时受过昱王这般礼待,不是,应该说,他今日之前跟昱王私下就没曾说过几句话,还回回被怼得还不上嘴。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侯爷喝茶。”
“啊!好,喝茶,喝茶!”任徵赶紧端起茶盏。
不想甫一入口,差点就卡了喉咙。
“咳!”他赶紧盖上盖子,不好反应太过,只赶紧搁下,“好茶。”
玄枵没说话,却是忽然让开道去。
不夸张,任徵觉得门口站着的男人脸黑得比之刚刚入口的苦茶更甚。
然则他不敢耽搁,赶紧就起了身作揖:“昱王殿下。”
那人似乎是连一步都不想再跨进,就这么立在门口,半晌才凉凉问:“侯爷是回家的路都认错了?”
来了,这不就来了么。
任徵只作不知其中嘲讽,笑着道:“今次是特意来拜访殿下的。”
“喔。”门口人一声之后,却是看向边上的玄枵。
后者赶紧低头:“属下知错。”
任徵一愣,立刻就悟出道理:“殿下勿怪,今日本侯是替小女来归还侯爷东西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掏出玉扇的下一刻,对面的目光更凌厉了几分。
他将玉扇捧起:“小女初来乍到全不知规矩,且于蒸糕一道实在不精通,若是昨日的梨花糕惊扰殿下,还请殿下勿怪。”
寂静。
任徵额上冒了冷汗,仍旧坚持说完:“小女胆子小,不经事的,这兑赏一事实在万万不能。还请殿下收回此扇。”
说完他等了片刻,并不见动静。
正要抬头,手里玉扇便被玄枵接去。
不等他松气,就听那边轻飘飘一声:“砸了。”
任徵大惊,不及开口就听一道碎玉之声入耳,那玄枵竟是当真徒手一捏,再见已是粉碎。
“送客。”
任徵顿觉口干,半天才反应过来追问:“殿下,那小女……”
“侯爷,请回吧。”玄枵伸手拦住。
过来这一趟,竟是落了个不明不白的结果。
任徵心下懊恼又发作不得,忐忑得很。
不过回程路上他又细细分析了一遍,依他对那昱王的了解,若是他真的要发作,应该是当面早就开火了,既是能叫玄枵送客,想来是不会再追究了吧?
他撑着胳膊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
也罢,虽说过程痛苦了些,但好歹是熬了过去。
“小姐,侯爷回来了。”芳菲进屋道,替案边人换了茶。
晋舒意抬头:“如何?”
“瞧着似乎无甚不妥,那昱王殿下应是没有为难。”
“那便好。”她重又看回手中的账本,“明日我们出去一趟。”
“小姐是要去铺面?”芳菲了然,“可是账上出了问题?”
主仆俩最近整理带来的东西,发现晋家在京中曾收过一处铺面,只不过当时未曾直接经手晋舒意,今日早间她命青轩去要了账本。
“账没有问题,应是经营不善。”晋舒意说着就听外头声音,“怎么了?”
“哦,是管家,侯爷刚刚回来时候带了好几块玉料说是要挑一块成色最好的,”芳菲道,“管家不懂,这才请教过来。”
晋家珠宝起家,于玉石一道自是精通,想来此举大约也是任徵的意思。
树伯已经到了门口,搓手笑着:“小姐。”
晋舒意起身,只见十来个小厮手中皆捧着一尊玉。
虽各有不同,却是清一色的白玉。
“侯爷要用来做什么?”晋舒意不禁问道。
“做扇子。”管家道。
韶华宫内,寒崇坐得端直,片刻后,才得边上人一声下课。
只是今日的太师手里没了随身的玉扇,他一时好奇,到底问出声来:“太师,你真的把玉扇给了舒意姐姐么?”
闻声,已经起身的人淡淡觑下,一哂:“假的。”
“……”他性子一贯如此,寒崇已然习惯,立刻就跟着起来继续打破砂锅,“那太师是真的喜欢舒意姐姐的梨花糕?!”
“太子,”男人却是不答反问,“你尝过?”
“没!一蒸出来就被端走了。”寒崇本能觉得这人似乎是在护食,“学生只看了一眼,可一口没吃。”
如此,太师才不再计较一般:“最近你那莽夫太傅可有来授课?”
“太傅府中有事,告假几日。”
寒崇说完便见面前人站住,而后,便听他道:“学者,一日不可废,他几日不来,太子就也几日不学了?”
“可是太傅他……”
“他不就你,你去就他便是。”
寒崇眨巴眼瞧着眼前人,最后郑重点点头:“学生省得了,明日学生就同母后说明出宫。”
“嗯。”
侯爷:我来替女儿还扇子啦!
昱王:晦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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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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