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黏腻,空气里绞得出水。
江漓站在酒店长廊尽头,面前这扇厚重的实木门像一道命运的闸。门牌上“1808”的镀金数字,在幽暗的廊灯下,泛着不近人情的光。
她手里攥着一张纸条,边缘已被汗浸得软烂。
“进去之后,少说话,多观察。”经纪人李姐的叮嘱在耳畔嗡嗡作响,“苏晚老师肯见你,是天上掉馅饼,别给我搞砸了。”
馅饼?江漓心里涩然。她只觉得这是一根即将压弯她的稻草。
指节叩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两下,敲得她心口发慌。
门开了。没有助理,开门的是苏晚本人。
她似乎刚沐浴过,穿着简单的白色丝质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敞着,露出一段纤细得过分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湿发随意拢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颊边,素净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可这份随意,丝毫折损不了她周身那股被万千星光浸染过的气场。她就那样闲闲地倚着门框,目光像初融的雪水,轻飘飘地落在江漓脸上,带着审视的凉意。
“进来。”
声音也是淡的,听不出情绪。
江漓跟在她身后走进套房客厅,足下的长绒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寂静得让人心慌。空气里浮动着苦艾与雪松交织的冷香,清冽,疏离,和苏晚的人一样。
“坐。”
苏晚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在对面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拿起茶几上的银质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她过于完美的五官轮廓。
江漓依言坐下,双手搁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能感觉到苏晚的视线,像精密仪器般扫描过她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那种**裸的打量,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抬头。”
江漓顺从地扬起脸,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里。苏晚的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微挑,本是潋滟多情的形状,此刻却只有一片沉静的冷,冷得让她指尖发凉。
苏晚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江漓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脸上是不是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内里不堪的真容。
然后,她极轻地笑了一下,唇角弯起微妙的弧度,那笑意却像浮在水上的油花,未曾浸入眼底半分。
“是有点像。”她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尤其是这双眼睛。”
江漓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她知道苏晚在说什么。从她三个月前出道,因为一张定妆照小范围出圈开始,“小林夙”这个标签就如影随形。林夙,那个在三年前事业巅峰期急流勇退,远嫁海外,成为无数人心中朱砂痣的传奇影后,苏晚曾经的挚友,也是……媒体笔下,苏晚那段讳莫如深的过往里,唯一清晰的身影。
“合同李薇应该给你看过了。”苏晚按灭才吸了两口的香烟,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如山压下,“三年。随传随到,配合我在所有必要的场合出现。相应的,我会给你资源,捧你。”
她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敲在江漓脆弱的神经上。
“但是,”苏晚的声音冷了下去,像结了冰碴,“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像她,永远不可能是她。做好你的本分,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
江漓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细微的刺痛感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医院里母亲的病情像一颗定时炸弹,弟弟下学期的学费还毫无着落。尊严在现实面前,轻贱得像脚下的尘埃。
这份合约,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的浮木。
“我明白,苏老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顺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晚似乎对她的识趣还算满意,重新靠回沙发背,慵懒地挥了挥手:“明天早上八点,司机会去接你,做形象管理。出去吧。”
江漓几乎是立刻起身,近乎逃离地离开了那个被冷香和压迫感充斥的空间。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带着湿气的风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缓缓吁出一口气,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久久无法平复。
电梯镜面里,映出她苍白而惶然的脸。二十二岁,本该明媚鲜活的年纪,此刻却写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深深的无力感。
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眼角。
就是这里,据说和林夙有七分神似。
“只是像她……”
她低声重复着苏晚的话,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像一个沉默的归宿。她走进去,看着镜面门缓缓合上,将自己的身影一点点吞没。
没关系。她闭上眼,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当是演一场戏,一场为期三年的,漫长的戏。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叫“林夙”的影子。
只要守住自己的心,不沉沦,不妄动,就够了。
……
厚重的实木门内。
苏晚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烟雾重新弥漫开来,将她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背景是一张多年前的旧照。照片上的女孩巧笑嫣然,眉眼间,与方才离开的那个新人,确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那张鲜活的脸,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寂寥。
“夙夙……”
一声低不可闻的呼唤,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无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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