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吧。”

柳玉刚到新的就诊室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叫她的是章士融，额，还是那么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明和医院是青汕市有名的私立医院，当时柳玉还在纠结是去蒋老师的青汕大附属还是明和，明和直接大手一挥，追加了条件，柳玉的五斗米就库库变成了十斗，压得她笔尖不得不在那个合同上签下名字。

“对了，昨天大家聊天都没听你怎么说话，忘记问你是什么科室的老师了？”

“妇产科。”说完他又继续说道：“咱们医院最好的就是妇产和骨科，儿科一直是我们医院的短板。”

“恩我之前有了解过。”

明和不大，没有其他医院那种白墙铁椅的肃穆感，暖色凋的装修倒是额外增加了一份亲和力。

柳玉跟着章士融的脚步快步在环形走廊上绕着，不知道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她也不多问，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章士融带着柳玉来到一间病房，里面4架病床，两架空着，另外两架躺了两名孕妇。

章士融指着其中一位肚子都快把病服撑满的孕妇说道：“这是小陈，31周，b超检查双羊膜囊单绒毛膜双胎。”

“双胎输血综合征。” 柳玉说道。

“对。”

“我在香港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这种情况的高危经产妇。”

“那太好了，本来你是小儿外科，还有点担心你不能接手，新生儿科的周医生前几天辞职了，新生儿科的医生不多，小陈的情况又有点特殊，我知道你擅长儿童危重症，也有心胸外科的经验，我想这次请你和我配合一下。”

“好。”

“那下午开个会议吧，我把情况都跟你说明一下，下周手术。”

“好。”

“你老公呢？”章士融问道病床上那位只能别扭躺着的小陈。

“出去吃饭了。”

“你吃饭了吗？”章士融例行关心道。

“还没呢，等他买回来。”小陈也许躺着有点难受，又别扭的换了个姿势。

“恩，好好休息。”

出了病房，章士融也问到柳玉：“去吃饭吗？”

“现在还早，我待会去，我现在想去儿童加护室看看患者。”柳玉到刚来医院，还没来得及去危重室看看。

“那好，知道加护室在哪吗？”章士融虚掩了一下病房的门。

柳玉摇头：“不知道。”

“今天早上没有人带你熟悉医院环境吗？”

有是有，不过柳玉本来就有点路痴，只走了一遍，就只记住大门在哪儿了。

“办了手续，简单走了一遍。”

“我带你去吧。”说完，章士融直接掉头就走，柳玉已经逐渐习惯了。

两人又在环形走廊上绕了起来。

走了没几步，章士融就在一扇玻璃窗前停了下来。

一排排的小婴儿床在玻璃窗里整齐的摆放着，里面躺着一个个眼睛都还睁不开的小不点。

柳玉提前带上了口罩，看着章士融停了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

“章老师，为什么会选妇产科呢？”这一次，是柳玉先问的，她其实不喜欢问这些问题，只是看着面前的章士融在玻璃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表面上看他是一个非常板正的人，但柳玉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那股柔和。

“其实也没有多想，就因为一开始就到这个医院来实习了，这个科室团队氛围也很好，后来就到这个科来了。

章士融停顿一下，忽而又感慨道：“这里偶尔会有孩子的亲人或者准备要小孩的夫妇来看，血脉的连结，其实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不是吗？”

“也许吧。”柳玉看着那些小孩，本该微笑的唇角却有些微微发苦。

“好可爱哦。”旁边响起一个女生的甜美声音。

女生身旁带着鸭舌帽的男孩子踮起脚伸着脖子往里望了望，说道：“皱巴巴的，哪里可爱了。”

女生打了一下男生的帽檐，男生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

“禹扬，我宝出生的时候，你要敢这么说我宝，你就死定了。”

那位叫禹扬的男生对着女生肚子握着拳说道：“对不起，我错了，小芝麻点，你最漂亮，你最帅，出来可不许联合你妈欺负我。”

旁边站着的章士融努力压着自己想往上扬的嘴角。

“对了，你跟爸妈说这件事儿没有？”

“说了。”

男生的帽檐又挨了一巴掌。

“逗你的，逗你的，我怎么敢和爸妈说，咱妈那个身体，自己都照顾不好，哪还能照顾你。”男生解释道。

“你自己知道就好。”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我当然知道。”

女生好像也察觉到了那男生的情绪，捏了捏他的脸故意逗他道：“还有啊，不是说三个月谁都不许说嘛，为什么周围的好姐妹都知道啦？”

“美美公主，我发誓，我就和几个人说了，我还特意强调别让她们对别人说。”男生低落的情绪转瞬即逝，还真是…一哄就好。

突然，有人重重的拍了柳玉的肩膀，

“柳医生对吧，可找到你了，37号患者阳阳，他爸爸非要带他出院，你快过去看看吧。”

说完，叫她的那个护士就带着她往儿童危重室跑去。

完全没有听到后面章士融对着她喊道：“柳玉，别忘了下午的会议。”

“患儿，女，8个月，一周前出现低热，阵发性咳嗽，咳嗽剧烈时伴随呕吐…”护士边疾步往前走，边竭力控制自己的喘息冷静说着小孩的病情。

“37号病历我有看过，百日咳对吧？”

“对，本来病情都已经稳住了，她爸非要出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董医生没来，他一直负责这小孩儿的，我们也是拦不住了，才想到您也在，看看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两人急匆匆到了现场，几名护士正与孩子父亲周旋。

“我不管的，我没钱了，反正我要带孩子出院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都来明和了，怎么会没有钱给你自己孩子治病呢？” 其中一名护士对着他厉声道。

“针拔了就很难插的进去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另一位护士责问他道。

“快给我孩子，不然我就投诉你们。” 孩子父亲不管不顾，铁了心要带孩子走。

“这位先生，你冷静一下。”柳玉上前对孩子父亲说道：“我看了阳阳的病历，病情已经稳定了，再过两周左右是可以撤机的。你要是实在没钱，可以申请救助金，我们会马上为你开通绿色通道的。”

“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吃点药就能好。需要住重症监护室吗，还住这么久，我看你们就是想骗钱，行行行，我也不跟你们扯，我都办了出院了，我现在就要带我孩子出院。”

柳玉无语。

孩子父亲油盐不进，没人劝得了。

说完，这人就冲进加护病房。

“疯了吗，这是无菌病房。”柳玉眼尖，见他要冲进去，非常迅速的上前拉住他，对他喊道。

孩子父亲力气大得很，一把把柳玉甩开，柳玉没有站住脚，往后退了好几步，突然身后有双手稳稳扶住了她，见那男子已经冲了进去，柳玉道谢都没来的及，便和周围的一群护士也冲了进去，想要把他拉出来，可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孩子爸爸一把抓，齐刷刷的把小孩的管子都拔了，也不顾孩子虚弱到不行的哭声，连同被子一把抱住孩子往外冲，柳玉对旁边一护士说道：“去叫保安。”

随后男子抱着小孩出加护室时，柳玉使劲拉着他的手臂，对他说道：“不许走，你走了，她会死的。”

“她不走，我会死的，滚开。”孩子爸爸被逼急了，力气大得很，柳玉直接被甩得摔了个大跟头。

看着孩子爸爸远去的身影，柳玉竟有些想哭，她指着那个身影吼道：“你这是杀人，你知道吗？”

没有回音。

“算了吧，柳医生，救不了了，我们本意也只是劝劝，他确实是办了出院手续的。”其中一名护士安慰瘫在地上的柳玉。

柳玉刚刚拽那孩子爸拽的手没气了，撑着地板站起来竟又一个踉跄，旁边一直站着的身影伸出双手接住了她，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力气，只偏头点了点，无力的道谢道：“谢谢啊。”

忽然，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冲了过来，“医生，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阳阳啊，不要离开妈妈。医生医生，救人呐。”

柳玉都糊涂了。

“医生，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不行了。”女人泪流满面，她怀里的正是刚刚被抱走的那个孩子。

孩子嘴边有明显的白沫，呼吸也极度微弱。

“快，送手术室，这里负责过阳阳病情的医生有没有，举手”，一个、两个、还有个稍微熟悉的面孔，锅盖头，好像在哪见过。

柳玉指了指锅盖头，对着他道：“你、你、你，跟我一起。”

说罢，便火速开了绿灯，小孩就这样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女人哭到：“她爸赌钱输了，输了好几百万，我也管不了了，没想到他居然差点要了我女儿的命，我们家阳阳从来都是我带的，他没管过，他没管过，他凭什么要我孩子的命？凭什么？”女人哭的声嘶力竭，“要不是我刚好碰到，我都不知道阳阳会怎么样，我都不知道没了阳阳我该怎么活，呜呜呜呜呜~他连救我孩子的二十万他都贪呐，他不是人呐~”女人的朋友也赶来医院，听她哭诉道。

手术室的灯隔了很久才灭。

还好，救下来了，管子重新插，针也重新打，对于一个8个月大的孩子，无疑是另一场酷刑。

“谢谢你，谢谢你，医生。”

柳玉很是无力，对于女人的道谢，她竟没了任何表情，她不知道她的矛头对准了谁，也不知道当时她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

“不想负责就不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