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10

秋末将至,冷风四起。

十一月三日,沈乐知走在路上,莫名想起今天是顾末言的生日。

至于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大抵是他恰好路过顾末言工作的公司。

“啧……”

鬼府阴差,回过神时他已经走了进去。

一家金融公司。

刚进门,就有人迎上来,带着职业微笑:“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

沈乐知有些发愣,犹豫半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顺着开口回答:“我……找人。”

“找人?”

沈乐知慢吞吞回答:“嗯。”

“请问您想要找谁?”

“……”

沈乐知沉默了。

许久后,见沈乐知不吱声,接应员双手抱腹,又问了一句:“额,先生,请问您想要找谁?”

“找……”

他终是磕磕绊绊地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顾末言。”

“顾末言?”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奇怪的事,接应员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看沈乐知的眼神都变了。

沈乐知也察觉到不对劲,问:“他怎了吗?”

“咳。”

接应员尬咳一声,看向沈乐知:“请问,我可以询问您和顾总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

两个多月之前,他和顾末言还是相伴十年的恋人,如今却只是彼此的陌路人。

只可笑这两个身份那个都不容说出口,沈乐知的声音轻下来,说:“我和他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

“哦,是这样啊。”

接应员垂下眼,脸上那职业微笑淡下去,被悲伤替代:“那您可能不知道,我们顾总两个月前就走了。”

沈乐知一愣:“走了?”

“他辞职了?”

接应员摇摇头,沉声说:“您知道今年中秋节坠毁的那架国际航班吗?就是飞Z国那架。顾总当时坐在上面,要去出差……”

“就走了。”

“没再回来。”

11

中秋节前夕,Z国那边的分公司出了些问题,总部给顾末言打电话,说是已经定好了飞机票,叫他赶紧飞过去看看情况。

按灭手中的烟,顾末言只觉得烦躁无比,当不当正不正,那飞机票是八月十五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里,顾末言本想在那天给沈乐知一个惊喜,早在三月前,他就开始抢揽月山庄的房间,揽月山庄是A市赏月的最佳之地,房间千金难求。如今他有本事,不用靠人情也能抢上。

他曾在大三那年和沈乐知去过一次,如今再去一次,端的是故地重游之心,说不定可以舒缓舒缓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可是现在,泡汤了。

心情不好,再加上精神疲倦,他都没来得及将此事告诉沈乐知,或许是脸色太臭,沈乐知见他便怒,也没什么好脸色,就着他晚回来一事和他吵得不可开交。

其实他早就看透了,万事都是小,找理由发脾气才是大,时间会磨平对方在自己心中所有的优点,只剩下污垢和卑劣,耐心以及容忍的减退,他们开始不再后退,不再妥协,不再拥抱,最终棱角相碰,两败俱伤。

沈乐知这人热忱如光,阳光开朗,情感上更是如此,他追求平等的爱,认定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放手。与此同时,他爱的更热烈,想要拥抱绝不会止步于牵手,想要接吻绝不会依恋于拥抱,爱上一个人,即便千夫所指,他也敢在众人面前宣誓自己的爱意和心语。

顾末言和他相反,爱意更为沉稳,却又夹带着几分胆怯。他往往会顾及更多东西,有很多顾忌,家庭的阻止、社会的舆论……如果不是沈乐知主动向他告白,他可能只会默默看着自己的同桌,错过说出爱的机会。踏出这一步对他来说太过艰难,所以有时候,他给不足沈乐知想要的同等的情感,当沈乐知想要与他接吻时,他会在意身边是否有其他人。

除此之外,沈乐知的工作更为清闲,总有大笔时光可以待在家里。顾末言则恰恰相反,早出晚归,应酬颇多,能陪沈乐知的时间在随年龄的增长而减少。

沈乐知想去看电影,顾末言却因为工作抽不开身,只能打电话告诉沈乐知自己在加班,下次吧。

可下次是什么时候?

沈乐知总是等不到顾末言口中的下次。

久而久之,两人出现间隙。

许多同性伴侣没法走到最后,那是因为两个人的生活会因时间的推移而变得重复而无趣,没有新的事物出现,也就没有新的目标和期待,热恋期的劲头过后,面对一成不变的生活,脸上的笑容减少,矛盾不合的增加,最后导致相伴十年的恋人互看不顺眼,渐行渐远。

沈乐知摔门走了,顾末言坐在地上抽上一根又一根烟,每次都要到火星烧到手指,他才能反应过来该给自己新点一根了。

眼尾那点薄红被熏的越来越重,他掏出装在西服口袋里的飞机票,那飞机票被他攥折了,看上半响后,眼眶终是湿了。

他抹了把脸,谁知道他为什么想哭。

总之,从此以后,他和沈乐知就是陌生人,能不见就不见。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并不意外。

又把飞机票装回口袋里,他摸出手机,给揽月山庄的前台打去电话,告诉前台把房间退了吧,他总不能不去还占着房间,毕竟那么多人都想去。

今年中秋……

他没有月亮可以再揽入怀里了。

12

沈乐知是孤儿。

顾末言也是啊。

回去被爸妈催婚?

算了吧。

乐知啊,顾末言也没有家了。

13

如所有分手后两不相见的情侣一样,沈乐知带走自己必要的东西,消失在顾末言的世界里。

不必要的,沈乐知也不再回来拿,留下做纪念也好,看着烦丢掉也罢,任凭顾末言处置,沈乐知不在意。

顾末言皱着眉,昨晚在地上坐太久,他现在头昏脑胀,腰酸背痛,想起沈乐知额角就会突突直跳。

看着沈乐知的乐器和日用品,他长长叹了口气,心想算了,最近没空,再过两天他还得飞Z国,有事回来再说。

总之,不着急。

他顾末言今年刚二十六,可以慢慢收拾。

啊,对了。

沈乐知今年也刚二十六,长得还和大学时期一样,一点不显老,还有一副那样好的嗓子,正是好年纪,和他分了也不错,这样一来,沈乐知还能赶紧找个漂亮贤惠的姑娘结婚过日子,他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吗?努力努力,争取以后的中秋节都有人陪,挺好的。

至于顾末言,他倒是没这么多事要想,一个人习惯习惯也能活着,等年龄再大点,他再回去孝敬父母,后半辈子就都是这事了,到时候他也老了,父母总不能还叫他去结婚。

嗯,甚好,甚好。

总觉得应该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14

下雨了。

看不见月亮。

明天晚上的飞机,顾末言简单收拾着行李,目光落到窗户上,耳边是淅淅沥沥的秋雨声。

这场雨若下到明天晚上,恐怕所有人都会骂老天不长眼吧?

好端端的,谁没事在大中秋下雨。

误人心情,扰人团聚。

合上行李箱,顾末言起身走到橱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瓶酒来,也不找些下酒菜,就坐在餐桌上自己喝。

最后喝醉了,倒在餐桌上昏过去,断断续续做了一夜梦,说不上来是美梦还是噩梦,总之都是沈乐知,不同时期的,什么样的都有。

顾末言睡得很沉,因为不想让梦醒来,可是梦又太浅,弄得他一夜都皱着眉,无意识间又哭又笑,醒不来,似被梦魇扼住了魂。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天都黑了。

一看表,七点零五,顾末言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差点因腿麻摔回去,缓了片刻,狼狈不堪地走进卫生间,十分钟收拾好自己,水也来不及喝一口,提着行李箱便出门了。

晚上十点的飞机,别他妈的误了。

15

飞机没误点。

平流层没有阴云雷雨,顾末言坐在靠窗的一侧,偏眸向外望去,从未觉得月亮离自己那样近过,毕竟山巅何比天穹呢?

大抵是触景生情,心口处蔓延出几分痛楚,不好受,空空荡荡的,闷得他喉咙发紧。

他想,要不要到Z国后……就给沈乐知发条信息呢?

也算是相伴走过十年的前恋人,再多的不愉快,大八月十五发一句“中秋节快乐”,不过分吧?

但转念一想,自己怎么这么矫情?

放下了。

别放不下。

16

几天没睡好觉,顾末言有点晕机,他以前不晕机的,罪魁祸首是沈乐知。

困了,顾末言阖上眼,靠着窗户睡着了。

又开始做梦。

17

“怎样同桌?好听不?”

“无惧长夜漫漫,晨曦终在眼前,若你沉默不言,我愿披荆斩棘,向你迈步而前。”

“那你呢?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高一那年你装的太天衣无缝了,我真没想到你能听出那首歌是在向你告白。”

“你要敢和他在一起,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是我们的儿子!”

“顾末言,这些钱你拿着,不够的话再跟我说,我罩着你。”

“既然如此,以后我们各过各的,谁他妈都别管谁。”

“乐知,我……”

18

顾末言从梦中惊醒,整个人都是懵的。

地板突然发出剧烈震荡,身体跟着就是向下一坠,耳朵里嗡鸣作响,随之而来的警报声和尖叫声。

怎么了?地震了吗?

不对啊,飞机上怎么会地震。

“请大家稍安勿躁!坐在位子上扣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不许打电话和发信息,这会影响信号!”

空姐话音未落,飞机又是一次巨大的颠簸,可怕的失重感瞬间席卷全身,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偌大的机舱里蹙然爆发出更为尖锐的惨叫声和大哭声,甚至还有几句破口大骂,以及隐隐约约的手机铃声。

顾末言这才彻底缓过神来,反应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指甲陷入掌心,唇瓣都在打颤。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19

顾末言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飞机失事,他要死了。

沈乐知,他要死了。

怎么办啊,沈乐知……?

20

先给爸妈发去消息。

告诉他们顾末言不孝,顾末言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以后都回不去了。

然后又想给沈乐知发消息。

21

“低下头弯下腰,全身紧迫用力!”

空姐们在一遍遍重复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她们的声音虽大,尾音却是抖的,带着哭腔的,与其说是在警告乘客,不如说是在自我发泄恐惧。

各种声音如杂线般相互缠绕纠缠,混成一潭,顾末言把手机攥在手里,冷汗从额角划过,双指打着键盘,从未打这么快过。

与对父母的愧疚和自责不同,他不知道该与沈乐知说些什么。

“沈乐知我好像快要死了”

刚打完,删除。

“沈乐知对不起之前的事我”

打到一半,删除。

“沈乐知”

删除。

“沈乐知我现在好想你那天晚上我不想和你吵的我订了揽月山庄的房间我本想在今天和你一起去看月亮的”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没能按下,最后又全部删除。

“忘了我沈乐知忘了我然后自己好好活着”

“怎么办乐知我后悔了我不应该放你走我想继续爱你你还会爱我吗我好想再抱抱你”

指尖抽蓄,眼睛模糊,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子里闪过,乖巧的卧蚕和温甜的梨窝,他听到沈乐知在唱歌。

“无惧长夜漫漫,晨曦终在眼前,若你沉默不言,我愿披荆斩棘,向你迈步而前。”

他看到他闪闪发光的模样。

心脏抽搐着绞紧,顾末言发现,他和沈乐知之间不论有多大的裂缝,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爱着沈乐知的。

如果不是这次要紧急出差,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或许还能和沈乐知继续走下去。

可是,没有如果。

他还是没能和沈乐知继续走下去。

当时吵架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分了也好对吧,和他继续在一起,沈乐知只会继续受气,他的脾气也只会越来越差,到时候恶性循环,永无止境。

既然沈乐知受不了了,想要走了,那就走吧。抛开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他的乐知还那么年轻,和他再一起有什么好的,走吧。

可是现在,怎么就那么不甘呢?

他后悔了。

如果沈乐知还在,顾末言一定会不过一切把沈乐知揽进怀里。

但还好沈乐知不在……

飞机蹙然掉下平流层,阴云雷雨袭来,不见明月。下方是黑漆漆一片,一望无际,按照飞行的航程来算,他们大概是要坠入海里的。

高速坠落的感觉似是可以把人的魂魄甩出来,天旋地转!

“低下头弯下腰,全身紧迫用力!”

最后一刻,悔意渐淡,顾末言忽然想,有些事沈乐知是可以不知道的,毕竟从此以后他们各过各的,谁都不管谁,也不会再见面。

终究还是删除了所有文字,重新打入。

“我们结束了。”

我们只是结束了,而不是从此永别。

在你心里,我只要还活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就足够了。

十一点四十八分,他按下了发送键。

然后按照空姐们魔怔一样的话去做。

低下头弯下腰,全身紧迫用力。

中秋快乐节,沈乐知。

再见了。

顾末言合上双眼。

22

没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哪天消亡。

独留在世之人为其悲伤。

23

一年后的中秋节,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沈乐知一手抱着一束白玫瑰,一手牵着一名四五岁的小女孩走在陵园间的小路上。

两人停置一座墓碑前。

沈乐知弯下腰,把白玫瑰放下,小女孩看看石碑又看看沈乐知,抬起头,不解问:“爹爹,这是谁?”

沈乐知把小女孩抱起来,轻声说:“这是你爸爸,叫顾末言。”

“我的爸爸?”

“对,你的爸爸。”

小女孩名叫顾言乐,是沈乐知五个月前领养的孩子。

“你爸爸可是个坏蛋,天天有事憋着不说,和他的名字一样,末言,默言,就会臭着一张脸,长多帅也白瞎,你可别学他。”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环抱住沈乐知的脖子,抬起粉嫩的小手轻轻擦去沈乐知眼角的眼泪:“爹爹,不哭。”

沈乐知一愣,稍许后唇边浮现出淡淡笑意。

目光穿过顾言乐的手,落到镌刻在墓碑上的字迹,描摹。

我们结束了。

胡扯,放屁。

他最后看了一眼顾末言,抱着顾言乐转身离去。

“走吧,我们回家。”

“中秋节快乐,顾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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