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演奏大厅外,人已散去。

门口穿堂而过的寒风让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江明桢换好衣服,裹紧外套出来,围着那条湖蓝的围巾,终于暖和一点了。

演奏大厅里虽然开了空调,但是穿裙子的她,冻得双手冰凉,后背像是被灌了一盆冰水。

林尚川把他的大衣脱下来给明桢,明桢看他也只是穿着刚才演出的西装而已,她说,我不冷。林尚川还是把大衣给她披上。

明桢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告诉我,为什么让我来伴舞?整场的演出都是不需要伴舞的。”

“明桢,你曾说过,你热爱舞蹈,我一直都记得。”

明桢舍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他穿西装的样子,他的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有着迷人的魅力。

“明桢。”林尚川轻轻叫她。

明桢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林尚川微微低头看着她,又叫了一声:“明桢,你。”

明桢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林尚川。

“你结婚了吗?”

“当然没有。”林尚川有些惊讶,但也回答得很干脆。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

“你过去谈过几个女朋友,又爱过几个人呢?”明桢继续逼问道。

“一个都没有。”

林尚川对明桢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奇怪,但看到她是如此的严肃,他也只能认真回答。

明桢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了,她深情地望着林尚川,也看到了他眼眸中的自己。

“那请告诉我,你有才华,对乐器信手拈来,待人温柔坦诚,有着迷人的魅力,喜欢你的人应该不计其数,你为什么至今孑然一身呢?”

林尚川迟疑了。

这个问题有好多人问过他,不了解他的人都认为以他的条件,不是有没有女朋友的问题,而是有几个的问题。他的大学同学认为他是因为过去吴琼过激的行为,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不敢再谈恋爱了。他的同事则认为他是心气儿高的人,以音乐创作为人生目标,能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也必是非富即贵,政治联姻。

所以每当别人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含糊地回答。但现在是明桢在问他,不是别人。他看着明桢,认真地说道:

“明桢,真正爱一个人是不需要这些外在的附加条件的,甚至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真的是这样吗?明桢想到了母亲,江建国,大姐,二姐,还有她的高中老师们,他们的婚姻都是考虑了很多条件的,并且是决定性的条件。

“世上最美好的爱情,就像电影里的一句话,'为了爱你,我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你身边,而你刚好也爱着我。’一生中要遇到那个人,并且为她做自己能做的所有事,这本身就很难。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孑然一身也很好,总好过和一个错误的人在一起,耗费一生。”

林尚川的神情,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美丽的故事。明桢动情的眼眸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温暖,仿佛太阳升起。这是她从没听过的价值观,或者说,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可以选择怎么度过一生。

明桢的眼里闪动着泪水,她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强颜欢笑。林尚川看着她的笑容,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明桢,我送你回去。”

“好,太晚了。”

在回金陵学院的路上,明桢实在太累了,靠着车窗睡着了。林尚川看着她,就连睡觉,明桢都是不太安静的样子,似乎暴风雨即将来临,她随时准备承受风雨的打击。

她勇敢、坚韧,却也脆弱。

林尚川想到元旦放假了,她依然还是要去打工赚钱的吧,他不想让她这么辛苦,他有能力照顾她,可他不能阻拦。她有舞蹈天赋,如果她生在条件好一点的家庭,或许她现在也在追逐自己的梦想,而不是每天考虑在哪儿赚几十块钱。

车在金陵学院门口停了下来。

林尚川轻声叫醒她,两人下车以后,明桢把衣服和围巾都还给林尚川,林尚川还是把围巾给了她。

“林,林老师——”

明桢不想这样叫他了,她从白末镇来到南京,又到此时此地,林尚川在她心里不再是那么生分客套了,但也不能没有礼貌地直呼其名。

“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南之,我爸妈这么叫我。王维《相思》里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南枝”,为了不显得女性化,就改为代词‘之’了。”

果然是人如其名,如此有诗意,明桢心想。她想叫他的名字,最后还是没有叫出口。

“太冷了,快进去吧。”

“好,那再见。”

林尚川目送明桢走进去,明桢回头看了他一眼。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明桢走到一棵杉树旁停了下来。

她吹着寒风,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问林尚川那些问题,是她当时被《梁祝》感人的旋律影响了情绪,是她被林尚川穿西装的样子吸引,自动带入了角色。她太感性了!但她也为林尚川的回答感到高兴,心里很踏实。

元旦假期,宿舍里只剩江明桢一人,放假前她没有找到可以兼职的工作。宿管阿姨说,学校旁边的酒店需要兼职的大学生做迎宾小姐,一天60元,问明桢去不去。她当然愿意去,虽然林尚川帮她交了一年的学费,但是生活费来源都要她不断地打工。

阴飕飕的寒风敲打着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视野宽阔的十字路口,车辆熙熙攘攘。

这家酒店门前正好是一条主路的十字路口,毫无遮挡。站在门口,就像站在狂风呼啸的山顶。江明桢穿着单薄的迎宾礼服,冻得瑟瑟发抖。

晚上回到宿舍,她感到嗓子疼,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即便她现在到了南方,还是逃不掉,一阵孤独感油然而生。她想给林尚川打电话,但是又跟他说什么呢?跟他说她如何辛苦打工吗?跟他说她每天有多累吗?只会让他担心而已。

她又想起了李言旌,放假了,李言旌在干什么呢?她到楼下宿管阿姨那里打电话,她的室友说李言旌回家了,她又打电话到李言旌家里。

电话是陈淑琴接的,江明桢在电话里隐约听到李言旌在哭。陈淑琴听到是江明桢,没有说什么,直接叫李言旌来接电话。

“旌旌,你回家了啊,家里好吗?”

“明桢,我明天再找你,我先挂了。”李言旌哭着说。

电话挂了,江明桢不知道李言旌出了什么事,一直担心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她又打电话给她,李言旌告诉她,她妈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要给她生个弟弟。

李言旌是12月31日到家的,本来想在家好好陪陪父母,谁知刚进门,陈淑琴就激动地告诉她,很快,你就会有一个弟弟了。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她的父母今年可都48岁了啊!她也20岁了啊!李言旌难以置信。

“妈,你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你没有兄弟姐妹,太孤单了,我给你生个弟弟。”

“你难道不知道我马上要20岁了吗?我还孤单什么?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吗?”李言旌十分恼火。

“旌旌,你迟早要嫁人的,你嫁人了,家里就剩下我跟你妈,身边总要有个儿子照应的。再说,我们学校里的老师,别人都一儿一女,还有家里两个儿子的,就咱家,没有儿子。脸上挂不住。”

李言旌不敢相信这是她身为教师的父亲说出来的话,父亲为人师表,还这么重男轻女,又怎么教育学生呢!

“你们想要个儿子,你们忘了我弟弟吗?忘了林老师当初救弟弟了吗?忘了计划生育政策吗?”

“我们没有忘,可你弟弟不在了,我们的日子还是要过。我怀你弟弟的时候,肚子小,穿个宽松的衣服,外人看不出来。我也跟学校的同事都说过了,大家帮忙不要往外说,就没事儿。”陈淑琴站出来说。

李言旌摔门而去。

她生气!她感到悲凉!她恨不得跟这个家断绝关系。她可怜的弟弟去世不到一年的时间,父母就忙着再生一个,理由还是如此荒唐可笑。如果弟弟知道了,该多么伤心!

弟弟去世的那段时间,她为了成为父母的精神支柱,为了不让林老师失望,没日没夜地复习,终于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大学,她总以为能让父母得以慰藉。

她填志愿的时候,为了陪在父母身边,放弃了去南京,放弃了她想走的路。谁知这一切,今天却以这样嘲弄式的面孔,狠狠地甩在她面前。她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她现在也无颜见人,暂不提母亲高龄生育的生命危险。别人要是知道了,她都要20岁了,她的父母还在家生孩子,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耻笑她?

再甚者,过几年她都要结婚了,而家里还有一个吃奶的弟弟,这算什么!就因为,父母想要个儿子,他们可是老师啊,受过高等教育,但又改变了什么呢?

李言旌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第二天,她哭着劝说父母不要生,但他们已做出了决定,一定要生。他们说,老师也是人,也希望儿女双全,还说这胎肯定是个儿子。

江明桢听到这里,除了心疼她,安慰她,倒也很平静。这种心情,怎么说呢?就好比你见过了狼群,还会怕一只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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