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暮色,萧瑟清冷。
落日的余晖给即将进入夜色的高楼、树木,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那是被孤独抛弃的苍茫,整个城市都是孤独的。人们啊,从不挥手,从不告别。
林尚川一个人走在回音乐学院的路上。狭长的即墨路上空无一人,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应该在准备吃晚饭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喜欢这份孤独,这份宁静。
他的内心奔流着澎湃的情感,远离了人群中的狂欢,虚伪。
他裹紧了衣服,望着金色的云彩。丰富的精神世界是能战胜孤寂的。这和爱有关。因为那个人就在南京,他不觉得南京是他乡,反而觉得离家很近。
音乐学院的门卫师傅正在听戏,看到林尚川,他愣了神。这不是作曲系的林老师吗?怎么大过年的还来学校。林尚川跟他闲聊了几句,门卫师傅说:“有需要帮忙的,及时叫我。”
校园里确实空荡荡的,从大门口走到职工公寓,只听到晚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他的脚步声。
他在楼道里每走一步,皮鞋的回声回荡在四周。他放慢了脚步,夕阳透过窗外的树木洒进来的光,正好照在楼道里的一架钢琴上。
是的,在楼道里摆放钢琴,让师生可以即兴弹钢琴,他一直认为,这是音乐学院最浪漫的地方。
那架红木色的钢琴在夕阳下,像精灵一样召唤着林尚川。他走了过去,指尖摸着琴盖。心中集聚的情感已流畅成调。
他打开琴盖,忘我地在琴键上表达着情感。或轻快,或悠扬,或激情澎湃,或让人潸然泪下。优美的旋律回响在整栋公寓楼里,又飘出窗外,树、云、风,它们都在听他弹琴。
音乐的魅力,让人忘却时间的流逝,忘却世间的纷扰,忘了自己是谁,和灵魂对话。它不需要高深的技巧,它只要心就够了。
门卫师傅按停了戏曲,他出来望着有钢琴声音的方向,他知道是林老师在弹琴。在音乐学院当门卫,受艺术的熏陶,他也热爱音乐了。
林尚川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写下刚才的曲谱主调,名为《心之边境》。
音乐创作就是这样,有时苦思冥想多日却不可得,有时某时某刻的一点灵感就可以形成一首曲子的基调,后期的编曲就容易多了。
林尚川看了时间,急忙开车去了商场。
南京冬天的晚上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了。晚上比白天更冷,江明桢提前半个小时就在酒店大门口等着林尚川。
她忽略了自己脸上,脖子上还有伤口;她也忽略了这寒冷的夜晚,站在风口这样冻着,可能会引起她上呼吸道感染。她也忽略了,自己上一天班,此时正腿疼,腰疼。
酒店门前驶过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她盯着过往的出租车,满心欢喜地等待林尚川的出现。
“明桢,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外面等我?”
江明桢看到从路灯下走过来的林尚川,一辆车的远光灯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他从光里走来。
“我怕你找不到我,我一会儿二楼,一会儿三楼的。”
林尚川把围巾拿下来给她围上。
“那跟我走吧。”
云巅路上的路灯亮度不够,再加上路边茂盛的树木的遮挡,微弱的灯光照不到人行便道上。林尚川和江明桢并排走着,却看不清对方的脸。江明桢没有问他要去哪里,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他们两人在黑夜中行走。
“明桢,这里没有人,只有我和你,你不用害怕,你能告诉我,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正因为她看不清他的脸,江明桢听到这句话时,迎着寒风,眼泪流了下来,她忍着没有发出声。
“为什么这么问?我没事儿。”她压低声音,平复了心情说道。
“你是不是很想哭?这里只有我,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地哭。”林尚川越是这样说,她刚刚忍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她怎么能不委屈,不害怕呢!万一明天“陈司”那伙人又来找她怎么办?如果她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用的别的手段对付她怎么办?她应该向谁求救?谁又会肯来救她?可她怎么开口跟林尚川说这件肮脏的事呢?
他太干净了。
林尚川自然知道明桢此刻在流泪,但明桢不愿意说,不愿意让他看到。
“明桢,生活的路就如同这黑暗的夜,这条路上,你再也不是你一个人了,我一直会在你身边。即使再黑暗,我也陪你一起走,不要一个人承担一切,好吗?”
江明桢恐惧的心被他的话温暖着,她不需要林尚川为她做什么,只要他在,她的勇气和力量就在。
“南之,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跟你说的。你是我的家人。”
他们就这样并排走着,来到一个停车场,林尚川叫明桢上车,外面太冷了。
江明桢确实冻坏了,她坐在副驾驶上,林尚川把一个新手机递给她:
“明桢,这个手机你用,不要让我再找不到你了。我给你买了零食,晚上饿了就吃。你脸上的伤不能不当回事儿,这不比手上,脸上不能留疤,这个药膏可以祛除疤痕,你一定按时涂,还有一些常备药。”
江明桢听他说着这些,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车前方。林尚川看着她,也沉默了。过了数分钟,江明桢平静地说:
“这车,是你的?”
“不是,是我爸的,我是个不喜欢开车的人,没有买车。” 林尚川没有想到,明桢没有接他的话,关注点竟然是这个。
“我刚知道你会开车。”
“今天不堵车,从无锡到南京,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原来你家在无锡?无锡是个好地方,周朴园说的。”
“对不起,明桢。是我忘了跟你说了,我是无锡人,独生子,在北京读的本科和研究生,我爸是国企的财务负责人,我妈是无锡一所大专院校的老师。你只知道我在音乐学院工作,但从没问过我,我在哪个系,我是作曲系的。我也喜欢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我喜欢的颜色是白色,喜欢吃甜食。”
林尚川也知道,这么久了,明桢从没有问过他家庭情况,以她独立自强的性格,她是不在乎这些外在的附加条件的。
他和明桢之间很纯粹,很干净,没有物质的东西,没有名利地位。就如他说的,简单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江明桢沉默了,一阵巨大的落差感笼罩心头。算起来,他们认识一年了,现在又觉得很陌生。
她早猜到林尚川出身条件肯定不差,本身也很优秀,不然怎么能当大学老师呢!但没想到事实是比她猜想的还要优秀。她也不了解音乐学院有什么专业,只从一首歌曲的构成来看,作曲是灵魂,他竟然还是作曲系的老师。
而她呢,什么都不是。没有一点能和他相比。
“我没问你这些。”
“明桢,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全部,毫无保留。”
“南之,手机我不能拿,我在打工赚学费,用手机像话吗?你对我很重要,我从来不想做伤害你的事......”
江明桢很显然欲言又止。她看着如同皎洁的月光一般的林尚川,确实没有说出那句话。
在她眼里,林尚川的这种做法,和“陈司”那伙人有什么区别呢?那个男人的条件还更诱人,陪他一次,出价2000元。
但她也明白,她不能这么想,这是在侮辱林尚川,也是侮辱她自己。林尚川只是想为她做一些事,如同她宁愿代替他受伤一样。
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她就成为他物质上的需求者。她必须靠自己活着,才有资格走近他,才能保护他。
“南之,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保留着最干净的心,希望走到你身边。”
林尚川看到明桢眼含泪水,他明白她的意思。
“那你要给我打电话,不能再食言了。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林尚川一边开车,一边跟明桢说,他写了首曲子,只有主旋律,叫《心之边境》,他想弹给她听。
“我很喜欢看你弹钢琴,等听过了,我给它填词吧。”
“好啊。”
他的笑容,让江明桢今天所有糟糕黯淡的思绪,全都消失无踪了。
“南之,你明天就回家去吧。大过年的,你还有父母家人,要跟他们在一起,不用在南京陪着我。你也看到了,我每天要上班,也没时间看你。”
“你的伤没好呢!”
“相信我,这点伤不值得大惊小怪,三五天就全好了,等好了,我给你打电话。听话,回去吧,家人最重要。”江明桢哄着他说。
“过几天,我还要去北京培训的,可能在我们学校开学前,我都没办法来看你了。”林尚川收起了笑容。
“哦哦。”江明桢有些失落。但又马上说:“不过寒假很快就结束啦,很快就见到啦。”
前面已经是古罗马酒店了,车在门口停了下来。林尚川给明桢开车门,把药品和零食递给她。
“明桢,快进去,外面冷,你太累了,早点睡觉。我回音乐学院,明天回无锡。”
明桢把围巾拿下来,想给他围上。
“你留着吧。快进去,我走了。”
江明桢看到林尚川上车时,回头看着她。那眼神和场景瞬间像电影画面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
一年了,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去年这个时候,林尚川离开白末镇时,也是这样的回头看着她,同样的离别。江明桢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次他的离开,也要分别很久了。
可是他们什么告别的话,都还没有说。她看着林尚川,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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