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满汉楼。
肖以正将粗布衣袖挽起,露出小臂,又将轮椅翘起,手臂上的青筋爆出,强推着江沿上二楼。
梁寻坐在一旁供客人用餐的长椅上,失神不知想着什么。
“寻姐姐?”无关轻声唤她。
经过刚才的事情,梁寻的眼神就似有若无的在无关身上。
“嗯?”梁寻跟上楼。
怎么回事,无关心想,怎么感觉梁寻的声音变温柔了?
“你真的不去见见二掌柜吗?”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见的。”梁寻冲她微笑,最温柔的表情说着最冷漠的话,可无关分明看到她眼底的犹豫。
“你是不敢见。”肖以正回头看了她一眼,看破也说破。
“诶,你又是哪号人物,闭嘴没人当你哑巴。”梁寻又换上那副狠辣面孔。
“胆小不必伪装,太明显。”
“你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梁寻装模作样地收袖子。
四人到凶屋前。
“好了好了。”无关忙拦下斗嘴的两人,她真不知道一向憨厚的肖兄,为何突然同梁寻吵起来,也不知道为何梁寻能有两幅面孔随时换。
“这味这么重?”肖以正忙捂住口鼻,问梁寻道,“你就住隔壁都没闻见,你的鼻子就干用来呼吸的?”
江沿从衣袖中抽出自己的手帕给无关,自己用无关给的帕子捂着。
前面两人先一步进去,后面两人还在斗嘴,“那是比不上你的嘴,既能说话又能放气。”
梁寻冲他翻了个白眼,肖以正挠挠头,没反应过来。
江沿脚下有一片血红,无关将他推到干净的一边,自己走到那片血红中蹲下,适才没做心理准备,被吓到,现在近距离看,发现还是跟血有区别的,指尖沾了些,在别处一划:“可惜了,是上好的朱殷色。”
看着满屋的朱殷,她又想起适才看到的那个尸体,胃里有些翻滚,可不适感也没有第一次看见林氏尸体那样剧烈了。
她忍下不适,起身走到床边,江沿注意到无关的手,于是从她手里拿过自己的手帕,隔衣抓起她的手腕,擦拭她的手指。
无关也没管,继续说:“越好的颜料,干了后越是难清洗,寻姐姐你可要受罪了。”
“无妨,多花些钱便是。”梁寻无所谓的一甩衣袖。
肖以正进屋巡视屋子,梁寻看着江沿的动作,嘴角噙着笑,他很是细心,无关忽然感觉到什么,快速收回手。
“谢……谢大人。”无关的脸红了一圈。
肖以正的视线停留在一张凌乱的桌面上,上面堆满了被颜料染透了的纸团和衣服,上手翻了翻,一个匕首便展现在眼前,隔着帕子拿起递给江沿,江沿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拔开,刃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这是凶器?”无关问。
“尸块切口平整,匕首太小,做不到利落,不过这上面是血。” 江沿闻了闻手中的匕首,又打量起周围,“朱殷色的味道和血很像,这里痕迹混杂,也分辨不出是不是案发现场。”
“找人围起来,谁都不能进来打乱现场。”肖以正对外面的人说道,又看向江沿,“我们先去看一下尸首。”
“下楼吧,先把饭吃了,今日本掌柜请你们吃饭。”梁寻拽着无关下楼,“你想吃什么?”
“白馍有吗?”无关问。
“当然,那其他菜选些什么?”梁寻很是温柔心细。
“嘶……”无关不知怎么回答,恰好江沿被抬到楼下,“大人,你想吃什么。”
肖以正接道,“就往日那几个菜吧。”
梁寻白了一眼,丢下一句,“行,等着吧。”
三个闷葫芦憋不出一个屁来。
几个伙计在清理店里,梁寻从厨房探出头, “对了江大人,楼里的人能出去了吗?”
“可以。”江沿答。
有一小二在一旁狗狗祟祟的,江沿看着他,叫道,“你过来。”
小二立刻屁颠屁颠跑来,无关给他腾了个位置,他摆了摆手,微微弓着腰,恭敬地站在一旁。
“江大人,二掌柜真的死的很惨吗?”小二眼神复杂,看不出又多关切,也看不出多置身事外。
“二掌柜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肖以正问。
小二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表情尴尬,可还是回答,“昨夜?昨夜我锁门的时候,还和刘掌柜道别了。”
“东家与二掌柜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二掌柜是东家招来的,他来了后,店里一般都是他在管,东家白日或许会在,晚上几乎是不在的。”
“为何不在?”无关问。
“不知道,二掌柜让别多嘴问,可他自己会和东家吵架。有一次在店里,众目睽睽下,东家冲他吼了一句:别管我!” 小二说的绘声绘色,讲到动情处,还学着梁寻的声音表情演了起来,“想来二掌柜私下也多嘴多舌的,反正二位掌柜就是不对付,只要同时在店里都会黑着脸。”
“被聘用的人还敢骂东家?”无关问。察觉到江沿看了自己一眼,无关也偷摸看回去。
“谁说不是呢!”小二表示极力赞同,很快眼眸又暗了下来,“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吵什么,两个人一见面总是黑着脸。”
“昨夜你们东家在不在?”江沿问。
“不在,下午看着东家出门,夜里收摊后也没见到她回来。”
“二掌柜与人有过过节吗?”无关问。
“应该是没有的,二掌柜只是对东家有点凶,对别人都还行,其实我总觉得二掌柜身上一直有重担,没有轻松的时候,别人关心他,他也什么都不会说,但是他这几日跟平常相比又有些奇怪,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这楼很新,是什么时候开的?二掌柜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无关问。
“我年纪小,具体什么时候开的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很久了,之前关了一段时间,东家从外地回来后招了我们这些新人,二掌柜也是那时候来的,将店里的装潢变了变后,才又开业的,我想想……三年前吧。”
“东家是闵塘人吗?”
“东家是闵塘人,二掌柜不是,但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说罢,小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江沿小小声说,“东家名下有很多产业,不知道为何选了这间酒楼亲自经营。”
“二掌柜可有亲人?”无关问。
“没听他提起过,不过应该是没有的,他总是呆在店里,东家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做,厨房采买,前头记账都是他一人……对了,他一年会有几个月不在店里,走时不同任何人讲,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东家有时也一愣,然后也不管,店里的事就都交给我们,我刚来时还不会记账,现在都练得孰能生巧啦。”小二的脸上很是自豪,突然像记起什么似的,“对了,我们店里有个小二,是二掌柜认的干儿子!他这会肯定很痛苦。”
“为什……”无关脱口而出,又立马顿住,想了想,其实这样的提问格外冷血。
父亲去世时,她是知道的,那时林氏也回府守丧,那是她亲生父亲,可心里却一点难过都没有,但是强烈的道德观迫使她要难过,脑子与心打架,从那时起,她有了新的痛苦,从前是身边的人不放过她,后来是自己不放过自己。
江沿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关装模作样理理包鬓,以为江沿不让她插话。
“说。”江沿道。
小二愣一下继续道:“许田人很好,就是不爱讲话,他没有父母,平常对店里的人都很照顾,二掌柜估计就是喜欢他这个性子,才提出认他为干儿子的,认了之后,许田也很孝顺,应当是真心实意将二掌柜当成父亲了,所以我猜他会很痛苦。”
“将他叫过来。”肖以正说。
“今日和明日都是他休息,做人干儿子就是好,掌柜的还主动给假,我们求着连续休息两天,二掌柜都不肯的。”
“这么巧?”肖以正产生疑问。
二楼的颜料为厚重且经久不散,无关不禁疑问,“颜料味道如此之重,你们就一个也闻不到吗?”
“东家不让上二楼,况且店里一天天鱼龙混杂,味道杂糅,就算闻见也自动忽略了,谁知楼上是这等光景。”
“他一般是一年中哪几个月走。”江沿问。
“不固定,估计是想走便走,所以也把东家唬的一愣一愣。”想到这不禁发笑。
肖以正看到梁寻从厨房出来,转头对小二说,“好了你去忙吧。”
“刘仁房里,除了几件日常穿的衣服,还有生活用品,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按理来说,住了三年东西不该这么少,就算是借住,感觉他就是想走就走的旅人,没有生计的困扰。”肖以正道。
无关其实不赞同,因为她在怀巷生活了这么多年,个人的东西也极少,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不错,心似浮萍,所以到哪都漂泊。
“把脉。”江沿对肖以正说。
肖以正会意,梁寻这时端着两盘菜上来,“菜来啦,走过路过,都让开!”
“掌柜的,能否让江大人替你把把脉。”肖以正好言相劝道。
“不必,我身体好着呢。”梁寻不屑,回到后厨,“剩下的菜快点,别磨磨蹭蹭。”
便又端着一盆米饭出来,上头还盖着白馍。
江沿眉头微皱,肖以正察觉到。
梁寻走近的时候,肖以正长腿一伸,美人被绊倒,身体直向前栽去,双手朝前,肖以正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大盆,江沿迅速抽出短剑,与小臂形成小三角,钳住梁寻的手肘按到桌上,梁寻彻底失力要跪倒,肖以正挪开,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让她来到自己身边,两人配合,动作一气呵成。
“你们是不是有病!”梁寻骂道。
她挣扎着要把手抽出,奈何两边都被人按着,江沿将刚给无关擦手的帕子盖在她手上,把起脉。
还未等梁寻骂干净,很快,江沿松手,肖以正也顺势松开。
“跟你说了要把脉,你自己不听。”肖以正小声说道。
人气急时是无语,梁寻面部僵硬,嘴角抽搐,骂不出来,还是气不过,在肖以正肩上甩了两拳。
梁寻虽然凶巴巴,但也是个不计较的性子,两拳后冷静下来,问江沿,“江大人,把出什么来了?”
“有病。”
“如何?”无关传来关切的眼神,肖以正憨傻地点头,眼神充斥着‘怪不得’。
梁寻气急,朝他脑袋拍了一巴掌,“你滚。”
无关看着都吃痛,上手阻止,“寻姐姐,你别打肖兄了。”
“是吧,你也觉得他傻吧!”
“肖兄不傻,他人很好的!”
“傻和好不冲突!”
无关看着梁寻恶狠狠的眼神,觉得这俩人之间实在劝不住,转头问,“江大人,寻姐姐什么病呀?”
闻言,梁寻扶额,“风寒!”
江沿点头。
“寻姐姐,你昨晚去哪了?”
“西市的勾栏,我虽然昨晚出去的,但是风寒早就感染了,这几日鼻子都像糊了泥,才闻不到那房间里的味道。”
听她这么一说,无关才发现她声音确实有些怪怪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肖以正咬着白馍,口齿不清地问。
“今天早上,我同二掌柜说了,让他不用留门。”
梁寻见无关认真关切自己的模样,真是喜欢得紧,便对她说:“你要不跟着我吧,好不好?我给你买很多的漂亮衣裳,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以后不愁吃穿,就好好在我身边生活就行,不用做什么,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闻言,江沿眼眸一沉。
肖以正吃白馍的动作一滞,“你抢人来了?”
无关想着肖以正如今回来了,说不定江沿就不需要她,到这工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便问,“你这楼里缺人吗?”
见状,江沿看向梁寻, “不行。”
“人家姑娘都愿意了,你算个木头你不乐意,跟着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加上个傻的,早晚憋死!”
肖以正本抱着看戏的角色,哪知被误伤,满脸疑问的看着梁寻,梁寻才不回看他。
无关朝江沿解释道:“你如今有肖兄陪着,我留下也是多余……”
“我也需要你。”江沿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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