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三十九分。
燕京从车里看向那个和酒店截然不同的小旅馆,处于阴暗的街角,招牌庸俗,看上去不太干净。
这地方已经不属于市中心了,在火车站附近。
旅馆外面挂着牌子,便宜单间六十一晚。甚至不是经济型连锁酒店。
下雨洗刷着迈巴赫车窗,燕京揉了揉脖子。
他终于把车停近了点,撑着伞挤入窄小的前台。
然后把那张房卡递给玩手机的服务人员,“我问问住在这个房间的人他有没有回来拿行李?”
前台不明所以地拿起房卡看了一眼,立刻认了出来:“哦,是401的,那个男孩子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就放在前台。”
“因为他这两天没有回来续房,我们还要做生意。”前台回头把堆放在角落里的行李拿上桌面,“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了,你是他的朋友吧,看看有没有少的。”
东西比那天清理出去的还要少,明显扔了很多没用的,变得更方便携带。
他找了一会儿,身份证和银行卡都放在包里。
其实这种没用的寒酸包裹没人来拿的话大部分都是被扔掉,对别人没有利用价值又占空间没人管,没被保洁扔掉都是这旅馆有良心了。
燕京抬头问,“你们这最好的房间一晚多少?”
前台疑惑地看看他,“我们这最好的房型是商务大床房一九九。”
“你把行李放回房间去,我续房五天,什么时候他回来你再把房卡给他,还有这个手机。”
“好的,没问题先生。”前台很快反应过来操作电脑。
燕京付了钱,看着前台把行李放回角落说:“客人财务要保管好。”
“没问题这个您放心,我们就是为了避免财务纠纷,放在这儿的东西肯定不会一分一毫。”
“如果房间到期他还没有回,就打我手机号。”保险起见,燕京在登记纸上留下手机号。
五天之后国庆假期也结束了,到时候乔恩会像一年一遇的假期一样离开他的生活。即使给他留下了重创。
下雨天,路上车流堵得厉害,燕京离开旅馆后下意识是回家。
但他想起下午买的那么多水果蔬菜,做完一盘简餐根本消耗不完剩余的还在冰箱,想回家的心思瞬间减半。
放冰箱估计会坏,早知道少买点了。燕京想。
人就是这样,在这边起了灶,那边就忽视了。
他还是回了汀兰府,想着把水果切盘,石榴剥了,把食材消耗完。
雨伞滴了一路水。
这房子买的时间有点久,虽然超过一百六十平,但没一梯一户不完全属于大平层,出了电梯是宽敞的入户走廊。
燕京不喜欢潮湿的天气,脸上神情不悦,直接把不停往下淌的水珠甩在地上,拍打身上的水费了些时间。
他甚至后悔在这种天气出门去办刚才那件事。
不过转瞬,他就注意到某种特别的声音从消防通道传来。
燕京看见乔恩孤零零坐在消防通道的角落里抽泣,脑袋上戴的卫衣帽子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还在这?”燕京皱眉。
乔恩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看着他,飞快把哭得红红的眼睛捂住,哀哀反驳:“关你什么事?”
燕京冷下脸,咬牙切齿,“我还没找你算账。”
“算什么账?”乔恩声音很小,显然心虚。
“你自己知道。”
乔恩瑟缩了下。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坏事。
那些模型都是他在无聊的时候取下透明保护盒拆开的,也是他自己拼不全了,害怕发现就都扔了。
本来他跑出去后就没有乘电梯跑出去,后来从窗户里看见外面下雨,就更不想淋雨了。虽然在楼梯间只是权宜之计,但比起淋雨,此刻的乔恩更愿意待着这里享受的略微干燥的空气。
燕京把雨伞毫不留情扔出去,地上砸出薄薄片水花:“我把你的东西都放在那个旅馆里了,回去吧。”
乔恩有些意外,掀开帽子想了想,又觉得恼羞成怒:“我不要你的伞,我在哪不需要你管!”
他顿了下,立马带着报复意味恨恨说:“你还没有跟秦正清说明白吧。”
“好奇怪啊你这个人,居然还当做不知道的样子。不仅装,还给秦正清买衣服,你们该不会还没有分床睡?”
燕京沉默片刻:“告不告诉他是我自己的事情。”
人的接受能力有限。
在这段时间,他无数次想起电影或者文学作品里,一方发现另一方在外面有了段新感情而双方没有摊牌的场景,以前他觉得这种选择牺牲很大,只是没想到现在他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但是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告诉秦正清?”燕京这才走通道,身上的阴影变重了:
“你,要去找他?”
瓷砖冰凉坚硬,裤子也薄,乔恩坐在台阶上几个小时,屁股疼得厉害,然而他故意挑起燕京最担心的事,心里是开心的,“我可没这么说。”
乔恩看了眼他,大着胆子摇头晃脑故作高深:“我是觉得你很可怜。”
——我是觉得你很可怜。
其实根本就不可怜。
就这么说就完了。乔恩只是不想输了气势。
燕京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脸上静静露出一种嘲讽神色:“现在是谁更可怜,是谁无家可归没有地方待?”
乔恩呆呆看着燕京连伞都没有捡的冷漠背影。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外头雨声越来越吵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乔恩不敢再站在窗边去看了,他待在角落位置尝试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推了推他:“起来。”
“天气预报显示最近两天有中雨到暴雨持续,我可以让你多待两天。”
燕京用蛮力扯住迷迷糊糊的人,一路到门口开了门,把大门踢开。
乔恩昏沉沉走过玄关,“可是都快天亮了吧?”
“十点二十五。”
“咦?”被重新带进来的乔恩慢慢睁开困顿的眼睛,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他第一时间看向桌上他下午没吃完的饭菜。
结果桌上已经干干净净。
整个屋子不过几个小时就被打扫得光洁如新。
燕京没兴趣和乔恩共处一室,也反感这种共享空间。眼看家里的东西有了个能完成消耗的人,他找出一个泡沫箱把那些红酒全部带走。
大门关上了。
要不是看今晚要下一整夜大雨把人扔在消防通道太于心不忍,燕京才不会管他。在他对于乔恩的愤怒中,除了迁怒,大部分也起始于那家伙本身讨厌的性格。
撒谎成性、报复心强,是燕京讨厌的那种人。
但即使对乔恩恨地牙根痒痒,他这天晚上也还是让人进来了。
哪怕之后两人间的不愉快将无止境上涨。
马上快到中秋,今年员工礼盒制定了四种特别款式。
赶在国庆之前,秘书将打板制作出来的礼盒样品全放在燕京眼前,“燕总,里面的是月饼也是特制,尝尝看,LOGO很大呢。”
“不尝了。”燕京拿着平板拍了张照,觉得都太花哨。
最后他选定了款素静的,继续跟陆幸平聊天。
昨晚他深夜冒着大雨把酒都带到陆幸平家,给陆幸平感动得不行,哪还想得起问这酒为什么都开了瓶。
他还以为燕京是在哪参加酒会自己做主拿的这些好酒,再说牌子不差,口感也还可以,他也就没深究。
燕京看着副驾驶那三盒月饼。
他第一次想平静下来跟乔恩说话,因此在车里多坐了会才上楼开门,进了门,把东西丢沙发上。
乔恩不在客厅,平时一直开着的电视机也没打开。
已经下午三点多了,那家伙居然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怎么还在睡?”燕京找到他的时候眼底溢出丝阴郁,不耐烦地敲了敲门试图把人吵醒,“起来了。”
失败后,转瞬间察觉不对,疾步扯开乔恩的被子探了探他呼吸。
还有气。
他两手接触到乔恩的身体,发现人昏沉烫手,像粘牙的糖没有一点力气,两腮红也到让人发觉异样。
摆正乔恩的脑袋,燕京看着乔恩通红的脸色,摸了摸他额头,手感湿润润的,烫得吓人。
没办法,家里没有温度计,燕京掀开被子忍着嫌弃穿过乔恩的膝盖窝抱起来,准备去医院。
失去被褥保暖的乔恩很快转醒。
他先是条件反射地动了下,然后难受地挣扎起来,惶恐不安地拽着燕京:“你要带我去哪?!”
看到乔恩总算把眼睛明明白白睁开,燕京斜睨他一眼,“去医院。”。
“……我不想去。”乔恩哑着嗓子,满满躲进燕京怀里,怯怯地说:“给我一点药就行了。”
生病了不去医院,还当自己是小孩?
“行,随你。”燕京直接折返回去,把乔恩扔放回床上撒手远离,
他没坚持己见,更没哄人的耐心,“嘭”地声,狠狠关上门。
家里存放的备用药早就过期了,燕京放弃用闪送下单常用药,开车到最近的药店买退烧药。
把药随手扔进车里,燕京咬着后槽牙骂了句:“烦人精。”
他下意识猜测乔恩可能是个正经的南方人。
京都繁华没错,可城市偏北,一年四季寒冷时段偏多,往年一到秋天就冷下来,天气多是阴天,空气也并不舒适。
燕京从小就长在这儿,他当然是习惯了。
再说昨天那场大雨,乔恩又在楼道里穿得那么单薄。
让燕京心烦的是,钱打了水漂无所谓,可他毕竟不是在做慈善,人不乐意,就是花钱买不痛快。
那个烦人精每次不是这就是那,而且他凭什么要照顾一个第三者?
乔恩作妖的时候虽然可恶,但他不作妖的时候又好像是个飘满异味病歪歪的臭水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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