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伸手轻触下沈清晏的衣摆,素白的衣裳虽称不上雍容华贵,但也是锦绸细缎,很是温滑,还带着沈清晏身体的体温。
一片桃花花瓣凭空生出,灼华探出指尖,敛着眼,点了点,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那桃花瓣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没入了沈清晏的正中额心,他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不能控制力道地就要直冲栽倒在地面。
“……”灼华伸出手臂,将他搂了回来,将他重新倚在树旁。
不知从何时起,他面上已经没了先前的慵懒戏谑,只剩下一片清冷。
感受到那有力的臂膀,和温软如玉的细腻指尖,沈清晏脑海中更是模糊不清了,身体还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尖酸疼痛。
……要发病了吗?
猛地,胸口的闷沉感又去而复返,刚才轻快不久的身体又重回深渊低谷,五脏六腑仿佛要被揉碎,沈清晏几乎被刺激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体刀砍针扎的感觉,在这几息的瞬间包裹了沈清晏,他就像是案板上被砍的骨头似的,无力挣扎。
只能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哆嗦,他疼的想叫想哭,却根本没那个力气,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干呕喘息。
灼华立在一旁,眼神晦暗地盯着沈清晏,不语。
凡人能承受的疼痛是极为有限的,稍有不慎就会暴毙而亡……
沈清晏疼得厉害,苍白的五指紧紧攥着心口的衣服,那衣服皱了又紧,紧了又皱,反反复复。
真的……疼啊……
沈清晏根本喘不上气了,他的心被一刀一刀剐下来,身上的肉也被行刑的铁杖一锤一锤拍打成肉泥一般。
眼角的模糊欲夺眶而出,沈清晏拼了命忍住。
这一生一世最疼的时候只要过去了,往后说不定就能活成他自己想要的样子了……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他这般想着。
沈清晏的脸被疼得狰狞,每一次的呼吸都极为困难,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命脉一般,眼睛酸涩下意识皱眉紧闭,只留下一条缝隙。
于是,那一晚,他看见了他的这一生。
眼前晃动的厉害,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了一起,浓密的夜色和远山,还有满天的桃粉,全部搅在了一起,空气也是变得又冷又稠。
——可唯独,他看清了那一轮望舒满月,莹莹月光清辉皎皎,在慢慢泛起朱红。
月光下,好几个灼华的身影,都在如水中月一般摇晃,重影连同着他的整个世界。
随后,又一阵剧痛上来,沈清晏好似被打翻的的墨碟,连重心都没法子稳住了,直直向前瘫去。
“……”
“……你承受不住的。”良久,灼华眼中有些沉默,他轻轻叹惜,摇了摇头,把沈清晏又扶起,捞回来。
不过他这次没把沈清晏倚在树上了,灼华轻轻的,把疼得要命的人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
他伸出手,欲探探沈清晏的脉搏……
“我……嘶……”
“受的住……”
沈清晏挣扎着侧身躲开,不愿靠在他身上,也不愿灼华碰他,忍着剧痛开口。
灼华的手僵在了半空,有那么几时的停顿,本就晦暗的眼神又阴沉了几分。
他不喜欢别人忤逆他。
“疼吗,让我看看。”深吸一口气。灼华耐着性子,没再勉强,转身拍拍沈清晏的脊背,为他顺顺气。
沈清晏依旧颤抖,皮肤惨白,甚至都有些发青了。
随后,灼华才继续把手向下探,骨节分明的手钻进了沈清晏宽大的袖袍。
见沈清晏没再反抗抵触他,灼华的手寻到了沈清晏的手腕,他一把握住,愣了愣,忍不住地蹙眉,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瘦骨嶙峋的,再等个几年,说不定比他桃枝都细了。
灼华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脉象虚实难辨,就连在发病时也只能把出浅浅的跳动,不仅是心疾,还有……癔症。
泛着热意的手指贴上了沈清晏冷冰冰的手腕,他顿时一个激灵,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沈清晏的手腕立刻想往回缩。
“……躲什么,”灼华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皱眉有些不悦道。
灼华又眼神一动,满天红月的夜色中飘落了几片桃花温软,缓缓停在他眼前。
“……呵。”他轻嘲一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暗红的妖力注入了花瓣,但就在正要靠近沈清晏时,沈清晏忽然又被刺上心头的病痛一哆嗦,挣扎拂袖间不甚将花瓣打落在地。
“……”灼华没说话,眼尾也没再上扬。
模糊间沈清晏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猛地顿住,不知所措。
“抱……抱歉……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残红的夜色又卷落几片桃花,无声的坠在沈清晏的一头青丝上,他余光撇见被自己拂落在地的花瓣,心中有些忐忑慌乱。
自己刚才把他推开,不想与他接触,现在又把人的一片好心给糟蹋了……
“……无妨。”
灼华沉了好久,才淡淡开口。
他俯下身,拾去了那几片青丝上的桃花,又轻轻拂去沈清晏额角的冷汗,把人半拥入了怀中。
“说了会帮你,便不会因这点小事作罢。”说完,灼华半垂眸,看着沈清晏那副因剧痛而蜷缩在他怀中的样子。
“此法凶险,要以你的心头血为引子,然与我结下一种契约,名为血契。”
“这契约一旦成了,你这一生都跟我脱不了干系了,你当真就心甘情愿?”
灼华顿了顿,低低叹一口气,“且跟箭开弓一般,没有回头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灼华鬼使神差地揉了揉沈清晏的发丝,轻声问道,“现在还只是开端的疼,后面只会加倍,你想好了吗。”
“心头……血?”沈清晏喘息着,几乎是从粉身碎骨的病痛中挤出这几个字,他听说过不少这等玄幻之事,但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也会遇上。
“怕不怕,怕的话我就停手,还来得及。”灼华淡淡道,他将沈清晏几缕凌乱的发丝挑起,轻嗅,闻到了一股冬雪冷雨的气息,“现在停手,我会抹了你的记忆,让你走,只当今夜从未见过。”
他一定是疯了,灼华心中无奈叹气,白猫好不容易寻了个能入这山谷的人,却是个病秧子,受不住他冲开封印缔契的力道。
也罢,再等个几千年就是了。不知为何,他不愿动这个尘世凡人,大概是这人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吧。
灼华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只等沈清晏说出那一句话。
走?
然后回去,再等到时日不久后的油尽灯枯?
沈清晏不愿,既然有那个机会,就算会现在死,他也愿意一试,反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沈清晏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楚烟海泛红的眼眶,想起镜中自己苍白消瘦的脸颊,身体又是一阵阵刺痛,好像无数个被梦魇缠绕折磨的夜那样,辗转难眠。
他沈清晏这一生,被这病痛困于原地,看似平静,实则也是寸步难行。
可他不甘心呐,他沈清晏也想做个自由人,过正常的生活,看广阔的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混合着身体剧烈的痛处,涌上心头。
“我……情愿……”,发抖的声音,说出了灼华意料之外的话,他愣神低头,就只见沈清晏颤巍巍地闭上了双眼。
“你受不住,可能会死的。”看来疯了的不止灼华他一个,他继续道,“你只是一介凡人。”
“我受的住……”
沈清晏眼角浸出了一点湿润,染上了灼华的粉裳,晕开了一片神色。
“快一些,可好?”
“……为何?”
“疼……怕疼,快些就能结束了。”
他艰难的抬起不断颤抖的手,用尽全力抓紧灼华那片绣着云纹的绯色的衣袖,指尖用力,泛着青白。
“快点,来……”沈清晏闭上眼,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灼华的耳畔,“不是要心头血吗,取走。”
……这人,怎么这般固执。
灼华的眸光凝在沈清晏微微发白的唇上,顿了几秒,心底莫名有些烦躁不安,但很快又被他压下去。
“会更疼,忍着点。”
话音未落,灼华的眼底就有一丝猩红闪过,化形如刀,他的指尖缓缓凝聚起一点幽暗的绯色光芒,隔着衣服布料,点在了沈清晏的左胸心口之处。
“啊——!”
沈清晏的心像是被刺穿,他忍不住地惨叫一声,这般疼痛,比之前所有的疼痛都更加尖锐,仿佛他的心被活生生剜出来一样。
“忍着些,快了。”
风好像凝固了,连带着他的血,沾染在灼华的指尖上。
沈清晏好像感受不到灼华的动作了,只觉得心尖的那一处如同被烙印,滚烫,疼痛,带着翻天覆地的毁灭般的剧痛。
恍惚间,他似乎感到了唇角被什么东西擦过,温润微凉,还有一声近乎无声的轻叹,来自灼华,又或许是他的臆想。
一点殷红自沈清晏心口渗出,如米粒大小,悬浮于灼华的指尖,在朦胧的红色月光下流转着似曾相识的光泽。
……像灼华的瞳孔一般。
灼华凝视着这滴心头血,眼神复杂,有得偿所愿、冲破封印的冰冷,也有一闪而过的迟疑。
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还有几丝的于心不忍。
灼华低头,将那滴血珠含入唇间。
他将陷入昏沉的沈清晏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动作迟疑几瞬,最终还是轻柔地揉了揉沈清晏的发丝,几丝妖力缓缓注入沈清晏体内。
以他们两人为中心蔓延开,周围的桃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万千的花苞在同一刻无声绽放,朵朵娇艳欲滴,仿佛胜过这世间的一切锦绣。
而那一轮象征不详的红色圆月,也将整片桃林照映的妖魅至极。
沈清晏只觉得身体好像逐渐在变轻,像是一片羽毛那般,轻盈自由。蚀骨的钻心疼痛也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每次病发后的虚弱,但这次……似乎还有些融融的暖意。
不过这次的虚弱似乎更浓了,他连撑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自沈清晏体内生出,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缠绕在他的指间;而线的另一端,牢牢系在了拥他入怀的那个妖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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