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与之和丘吉迅速往后退了几米,躲开了地面的裂缝,进入凉亭中。
顺着裂缝至树林深处,那大雪中赫然站着一群摇摇晃晃的蓝色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
丘吉这才知道那股浓重的死人味从何而来了,原来只要有阴仙存在的地方,便会有死人味,阴仙的力量越强大,死人味越重。
林与之目光锐利,忽然双手朝天一挥,顿时间那些树叶全都张开了,漫天的孔明灯从天而降,避开所有的枝丫进了果子林。
整个树林瞬间明亮起来。
那些蓝色大斗笠在原地僵直了一会儿,随后以更快地速度朝着凉亭飘过来。
没错,就是飘,所有的大斗笠蓝色长裙下空无一物,根本没有任何支撑的东西,包括腿。
丘吉为拖延时间,紧握两只竹筒就飞身出去,上前来一只大斗笠,他就直接扎穿对方的脑袋。
竹筒绿色进,黑色出,恶心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衣襟。
丘吉的身手是极为优异的,在年轻一批的道士中,他属于上等层次,所以这些行动缓慢的尸体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林与之只需要静静伫立在凉亭中,丘吉就已经将四周所有的大斗笠退散了一圈。
孔明灯降下以后,灯内的清火便越发强烈,那些大斗笠受到火光的侵蚀,全部痛苦地蜷缩在地,发出震天响的嘶吼。
狂风越发呼啸,大雪纷飞,丘吉捂着耳朵,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一会儿,孔明灯突然全部破碎,灯熄灭,尽数掉落在地,而那些蓝色大斗笠也顺着地面的裂缝全部滑了进去。
林与之将红伞转了圈,伞便消失在他的手中。
“小吉,走!”
丘吉收了竹筒插在后腰上,和林与之一起顺着来时的阶梯往山下跑。
他走了两步,却发现师父没有跟上来,不自觉回头一看,顿时傻了眼。
林与之就这样低着头站在那里,眉头紧皱,而他的双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条丑陋的藤蔓紧紧缠绕,他被束缚住无法动弹。
“师父!”
丘吉马上冲回去帮忙,却见林与之手指一挥,一张黄符夹在手指正中,被他狠狠地甩在藤蔓上,很快那些藤蔓就窸窸窣窣缩了回去。
丘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林与之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格外犀利,下一秒腰间一紧,已经被他搂着远离了所站的位置。
而那个地方几支藤蔓像蛇一样缩了回去。
丘吉仰头一看,这才发现整个果子林的树都已经东倒西歪,呈现一个怪异的姿势,好像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一样。
“小吉。”
林与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搂住丘吉腰部的手变得格外用力。
丘吉回头与他对视,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并且他开始感觉到腰部的不适。
“师父……你怎么这么冰?”
腰上的手像冰块一样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丘吉的热量,与此同时,林与之的身体也开始冒寒气。
他的嘴唇发紫,脸上的寒冰像裂纹一样脖颈处蔓延,最后布满了整张脸,狰狞又恐怖。
丘吉慌乱了,他伸手去触碰师父的肩,却摸到一层薄薄的冰霜,整个道服坚硬如铁。
上辈子师父死亡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丘吉瞪大了双眼,呼吸都停止了下来。
他愣愣地看向师父,而后者却没有任何惊讶,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他的语气平静如水,可在寒风中显得那样有力。
“阴仙太强大了,必须有一人断后。”
丘吉心中陡然一惊,他紧紧抓住林与之的衣袖不肯放:“师父,要走一起走。”
林与之摇头,脸上的白霜已经变成了白冰,将他的睫毛都冻死了。
可他却轻轻抬起那只已经被冰霜完全覆盖的手,放在了丘吉的脑袋上。
冰凉使得丘吉的心都被冰封了一样,无法呼吸,他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一刻都不敢移开视线。
“我们只有一个人能离开,那个人只能是你,因为你是无生门最后一个后人。”
丘吉疯狂摇头,忽视了林与之所谓【告别】的话,霸道地抓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想背着他离开。
然而当师父被冰冻的手触及他裸露的脖颈那一刻,剧烈的灼烧感将他的皮肤生生地冻没了,裸露出一团血肉来。
丘吉痛得脸都扭曲了,浑身的肌肉都颤抖了起来。
妈的,好痛!
可是他顾不上疼痛,依旧执着地想把自己的师父背下山。
林与之看着倔强执着的丘吉,眼中的寒冰悄无声息地被一层更为浓烈的情绪淹没。
“小吉,不要局限于矫情事,快走!”
“这不是矫情事!”丘吉突然吼出来,仿佛要将自己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全部发泄,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那样清亮。
他带着巨大的恐惧,一字一句地说:“师父不是矫情事,师父永远是师父。”
尽管离开无生门五年,尽管在外面享尽了荣华富贵,可他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记挂着这个亲手把他养大,一起同吃同住十几年的人。
死亡?不可能!
有丘吉在,谁都不可能带走师父!
丘吉狠狠地抹了把脸,掩盖了脸上那一个劲儿往下掉的汗,不管不顾地扯着林与之的手臂再次往自己身上放。
然而这一次他感觉到更为剧烈的灼烧,即便隔着衣服也像掉一层皮。
疼痛使得他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也正是这低头间,他发现地面也在迅速结冰,他的脚渐渐和地面的冰融为一体,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半步。
这时,身后传来师父的一声叹息,以及一句带着惆怅的话。
“小吉,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丘吉呆滞了一瞬,他慌忙回头,却被一阵极强的光眩了眼,强劲的冲击力将他硬生生从寒冰中脱壳,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眼前开始越发的混乱,只有师父蓝色的身影深深印刻在脑海中,和前世棺材里冰冷的尸体融为一体。
也正是在这片混乱中,他的世界忽然出现一道霹雳,使得他险些神形俱灭。
他看见了——
师父脖颈处,未被衣服遮盖的地方,赫然印着一个雪花标记!
***
丘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果子林一路逃回白云村的,他想穿过白云村去找神巫婆。
他觉得现在只有她能告诉自己答案。
然而等他刚进了村,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发现村子里完全不对劲了。
说不上具体哪不对,但空气里那股味儿变了。不是垃圾堆或者牲畜棚的臭味,而是一种……死水潭子发闷的气息。
家家户户黑灯瞎火,路上空空荡荡。
丘吉一步一步地在村道上行走,拐个弯便看见村子中心那个唯一的小卖部——“王氏超市”。
他路过超市蒙灰的玻璃门,瞧见里面影影绰绰。王寡妇佝偻着腰,坐在柜台后面唯一的小板凳上。
她背对着门,手里拿着针线在缝东西,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一下,一下,机械地重复着穿针引线的动作。
丘吉注意到她缝的不是一般的衣服,而是寿衣!
并且王寡妇的后颈,那未被衣服覆盖的地方,也有一个和师父一模一样的雪花标记。
丘吉猛地退后几步,无意中却被更诡异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超市门口右手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一个反着油光的巨大秃头正对着树根吃饭。
是王大峰,那个前几天还虎视眈眈要找他单挑的人。此刻却盘腿坐在地上,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的膨化食品包装袋和可乐罐。
他怀里抱着个装水泥用的大编织袋,像感觉不到周围一样,埋着头,将一把黄色玉米糠直接塞进嘴里拼命咀嚼,表情麻木呆滞。
他一边吃一边低声重复一句话:“丘吉……我会找你报仇的……神仙会帮我的……”
丘吉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哼唱声飘过来,细若游丝,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忽高忽低。
循声望去,就在村部小广场那破旧的健身器材旁边。村长田满一家正在对着空气起舞,他们的手脚像不听使唤似的,僵硬而癫狂。
最瘆人的是,他怀里居然死死抱着一个镶着黑框的田霜的遗照。照片里女孩苍白的笑脸和他此刻扭曲的动作形成了毛骨悚然的对比。
一阵冷风吹过,带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丘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种被无数双空洞眼睛无形注视的压迫感让他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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