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矜的语调听上去也十分平静,而她说完却仍觉得这话有些太过真心,匆匆补充了句“毕竟大周还从未出过女将”,便默默低下头去。
深夏风暖,她的后背更不禁浸出汗来。
而谢绍听完九矜的话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微微思忖片刻,说了声“你回去好生歇息,过几日我走了你可有的忙的”,便先迈开步子回房。
萧九矜站在原地看了谢绍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这人有时真让人看不懂。萧九矜心中叹气,如是想到。
而不出两日,萧九矜便不再去想这些事;因着谢绍遣去罗夗的使臣就回到了冀州,林律将他们的和谈,定在了十日后。
和谈地点仍是定在芜城;和谈前五日,谢绍便已率领两队人马出发,一对是表面参与赴约的几辆马车、另一队则是暗中跟着和谈队伍的军马。
五里日,萧九矜无时不在思量这样的筹码才最有分量,最终只想到了唯一一个办法——用阿桑格娅的骨灰,换许芸。
只是林律对于阿桑格娅而言重要,反之却未必;也不知,阿桑格娅在林律心中的地位有几分值得。
而谢绍带着那装着阿桑格娅骨灰的玉盒和阿桑格娅死前要萧九矜转达给林律的嘱咐走了,那私开城门的守将林天与林家父母,则毫不意外地被林律送了回来。
那是谢绍离开冀州城的第二日,谢绍在前线传话回来,让她去冀州边界接林家三人。
这也是萧九矜第一次,在空气中嗅到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冀州边界与芜城已经很近,这条路也是大多逃兵逃命时走的道路;因着越靠近芜城、魏郡的方向,地面上便越是狼藉。
战马与人留下的足迹,压弯了本就不茂盛的青草,亦在黄土上,落下丝丝血痕。
林家三人手脚都绑上了镣铐,被罗夗军押解着,送到了萧九矜面前。
“罗夗也容不下他们这种叛徒。”
萧九矜听见那押送三人的罗夗士兵唾了他们一口,嘲讽他们。
她微微垂眸,吩咐下面的人好生送那几个罗夗士兵离开;待人走了,才望向被折磨的浑身是伤的林家三人。
自先前同谢绍去了趟罗夗,待回到了京师,她便也寻了些书卷,自学了点罗夗语。因此罗夗士兵的谈话她也能听明白,不由深深叹气。
“叫个医师来。”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三人身上伤口,转向一旁跟着的小卒道。
小卒规矩应了声好,萧九矜便转向三人中看上去精神状态最好的林天:“你们就没什么想要辩解的么。”
“唔唔唔!!”
——林父林母嘴里被罗夗士兵塞了东西,吱吱哇哇想说什么却说不了;而萧九矜只是看向林天,后者嘴里的东西早已被小卒拿了出来,此时看着她,却是沉默不语。
萧九矜无法,只得将林父林母嘴里塞着的不明布匹拔了出来。
“俺们、俺们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了,信了那该死的罗夗人的鬼话!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俺们一家吧……”
“是啊是啊,还不是那……狼心狗肺的玩意、果然当初卖了他就没错!狗玩意儿留家里更是祸害!”
“够了!”萧九矜听着林父林母的埋怨声,正蹙起眉,便又听见林天愤怒地大吼。
“你吼什么!这时候作起威风了?!任着那些兵掀了家还把我们都绑了!!”
“是你们要去招惹人家!我早就说了吧?他现在是罗夗王!怎么可能认你们!”
“你们,住嘴。”
——萧九矜揉了揉太阳穴,“砰砰”拍了两下桌子。
她的声音极冷,听上去便是很不耐烦的模样;而林家三人也被她这一下子吓得一激灵,终于安静了下来。
先前唤人去喊的医士也已到了门外,听着门内吵吵嚷嚷的声音,一时不知是否该进门来;见门内暂没了声响,便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王妃,现在……”
“进来。”萧九矜看了门口一眼,说。“看看他们的伤,严重么。”
她转过身去,由医师走上前查看了林家三人身上的伤口;待检查完,那医师将三人卷上去的衣裳放了下来:“看上去只是寻常鞭子与棍棒打的痕迹,罗夗人没动重刑,皮肉之痛而已。”
“还死不了那便别治了。”萧九矜瞥了三人一眼,冷声说道。
她掀开营帐门帘便将出去,却也在临行前回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瞥了身后三人一眼,故意加重了语气:“找两个人看着,别让他们跑了。”
“等他们什么时候想到些有用的话,说了,才给看伤。”
“哎!等等!”
而还没等萧九矜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喊她的声音。
林天踉跄着站了起来,萧九矜看见他身后林母扯了扯他的衣摆,似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林母见她看过来,却是讷讷地低下了头。
“娘,别想了,不可能的。”林天转过头去,从母亲手里扯出了衣角。
他的声音很轻,萧九矜却在其中听出了几分无奈。
林天再转过头来时,仿佛已下定了决心:“先前在罗夗军营,听我那哥哥与他属下交谈,说许将军已经死了……他想趁和谈将昭王殿下也困在城内。”
萧九矜一惊,却见林天也是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不过应该也没事,因为他属下不同意。”
“为何……啊、他们也……!”萧九矜下意识地开口问林天,却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林律起兵,用的是“为神女报仇、迎回神女神骨”的名号。
阿桑格娅之于罗夗子民与许芸之于北境军,是不一样的。
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萧九矜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备马!快!”她没理会帐中众人错愕的神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营帐,随手指了几个看上去比较面熟的侍卫示意他们跟上。
“去芜城!”
…………
马不停蹄赶了半日的路,到达芜城时萧九矜已感觉屁股都要被磨破了。
“吁——”她勒紧缰绳,将马停在了城门几里外的前营。
去和谈的前队已进了城,而这在城外候着的人便是为城内外传递消息的、都是些谢绍的心腹。
萧九矜的身影独自出现在城外,前营守军将领虽十分意外,却还是出来迎接:“王妃您怎的来此?将军已经进城了,您得在外面等等。”
“我有急事,不知你们将军拿着的那玉盒子,此时可在城中?”萧九矜急声道,“他们开始谈了么?城内有何消息、谈到那一步了你们可知晓?”
那将领愣了下,看了下天:“应该是还未?昨日将军进了城,那罗夗王说天色晚了今日再谈。应该是定了酉时。”
“至于那玉盒,应是将军带入了城。”
萧九矜皱了皱眉,如此,这事还有些麻烦了。
“你们可能向城内传话?罗夗那边想将谢绍困在城内作筹码。你们能否想办法,让谢绍将那玉盒送出来?”
看现今情形,谢绍最终还是心软了;想先与林律谈谈,没有在进城时便发动进攻、而是想等离开时再突袭。
而他现在能否顺利出城,都是个未知数。
“罗夗人在意神女……林律可未必啊。”
萧九矜心中叹气。
“什么?!将军可能被困?!”萧九矜话音刚落地,身旁听着的几人便几乎失声;还是那将领最先反应过来,开口道:“王妃说的可属实?这可不能儿戏!”
“属实。”萧九矜没多犹豫便答,“但若那玉盒能从城内拿出来,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那玉盒里装着的是什么?”一知晓玉盒存在的人问;更多连玉盒是什么都不知晓的人则对视几眼,更是不解。
萧九矜眸色一沉。先前几人的声音太响,已吸引了许多军士;此时他们三三两两地围着,实在不宜多说些什么。
于是她犹豫了,却又在抬头时望见众人不太信任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这神态不妥。
一人率先开口质疑:“王妃您不晓军事,这将军被困的事,您又是如何知晓的?还有玉盒,又是什么东西?”
萧九矜望向声源处,发话的人只是个穿着轻甲的下阶小兵。
她敛下那丝摇摆,厉声说:“你们将军走前没说过么?他不在时一切听我吩咐。”
“我自然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还需向你解释些什么么?”
“……”
萧九矜神色冷肃,那人怔了瞬,随即赶忙道了声“不敢”,仓惶行礼。
“要么想办法将我送进去吧?”但萧九矜也因此转变了想法,说。
这事经手的人越少便越保险,更难防止再有人泄密。
而待她说完,却见身边众人皆是沉默;过了好一会,才有人试探着开口:“王妃您不可直接进去么?听闻昨日将军进城,那罗夗新王还问怎的没带家眷呢。”
萧九矜微微愣神,但又担忧显示出与谢绍关系并不那么密切引起众人质疑,赶忙应了声:“那现在便入城,安排辆马车。搞得平常些,只当是随你们将军去的。”
“我们,要趁他们开始谈之前拿到那玉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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