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木已成舟，众人不忿地散去，但是这次派出去街上“乱逛”的各家弟子突然多了起来。

落阳见剑宗长老黑着脸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四周排着队的小孩子：……刚刚发生了什么？

落阳转身走向登记处，弟子把明游放到地上站好，低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明游木着脸说：“明游。”

弟子轻声问：“是哪两个字知道吗？”

明游眨了眨眼，道：“倘游明镜里，朝夕动光辉。”①

闻言，落阳脚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拦下了弟子往名牌上添名字的动作，取过名牌，两指并拢，亲自在玉牌上写下了“明游”二字。

落阳将弟子名牌递过去，“名字不错。”

明游理都没理他，结果肩头衣襟被人拽住，不由自主地被对方拽着走。明游一把抓住对方胳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愠怒。他堂堂——谁敢这么对他？!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清明宗最强的长老落阳尊者，被一个半人高的娃娃一巴掌拍开手，还挨了骂。

“放手！无礼之徒！”

……静默。

落阳看着自己的手，睁大了眼睛看向刚刚对他动手的小破孩子。

“哼！”

一旁的剑宗长老一声冷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半点不掩饰。

落阳深呼吸，再呼吸，嗯，很好，很多年没被人这么挑衅过了！落阳看向那个小破孩子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善起来。

一旁弟子连忙跑过来，从落阳面前一把把明游捞走，道：“师叔！您歇着，我带他去测就行了！”

说完，弟子抱着明游跑向中间的空地上一处半人高的玉柱前，玉柱后方“长”着五根小一圈的半圆玉柱。

在弟子指引下，明游将手放上了玉柱顶上。

众人都转过脸来看着，想看看这个被争抢的弟子究竟资质如何。

就在明游将手按上石柱顶的圆台上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两条半圆的玉柱瞬间亮起了夺目的光，一金一蓝两色由玉柱底部似水流一般涌上来，不过一个呼吸间便溢满了两条玉柱，而顶端正环抱在明游的手背之上。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溢出来的金、蓝两色灵光，在明游手背上方结合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蓝色的花瓣，周围镀着金边，看着灵光四溢，珍贵非常。

场面顿时就安静了。

连抱着手百无聊赖的落阳都顿时站直了，金水灵根，还是顶级的金水灵根，还是金水双灵体！原本金水两系灵气并不兼容，结果谁承想到居然出现了比单灵根的灵体更难得的金水双灵体，而且看那浮现出的莲花，这二者在这小子体内分明相辅相成。

如此一来，这小子修行起来可谓是一日千里。

明游还没测完，但是落阳已经感受到了四周虎视眈眈的视线。这弟子，怕是一会儿要引得一群长老当场打起来。这可不是一块弟子玉牌能保得住的了。

落阳提起心来，等到明游一测完就把人带走。

明游站着没动，看着手背上的九重莲有些茫然，随即想起来，这不就是业火的模样吗？虽然颜色变了，但是他感受到的气息就是一样的。身为地府神官，神魂自带地府深处的业火是正常的，他身为判官，神魂之中更是燃放着一朵永不熄灭的红莲业火。

此世虽然动不了神力，但是看起来业火还是可以正常用的，只是换了个壳子罢了。

莲花出现后，石柱的感应还没完，底下石柱上涌上几条金色流光，最终在一侧汇出一个字——上。

这是资质，上等资质。

资质只有三个级别：上、中、下。

落阳当年便是上等资质。

还没完，另一侧又浮起来几道绿色流光，在柱子的另一侧再次汇出一个字——上。

仍是上，这是根骨，根骨亦是只有三个等级：上、中，下。

而当年落阳的根骨姿质，是中。

于是乎，广场沸腾了！

“呼！”的一阵飓风猛地刮起，明游刚转过身就被吹得睁不开眼。

众人各自施法稳住身形，等风散去，广场上哪里还有明游和落阳的影子？众位长老猛地转头看向天边，只是一道流光向天际冲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踪迹。

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是怕人被抢了先下手为强。

剑宗长老一言难尽地捂住脸，气啊！心肝脾肺肾都在焦灼，多好的苗子啊！这一身剑骨，多适合他剑宗啊！怎么就被落阳那个土匪给薅了！

这个发展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淬炼根骨，如果差了明游或许会考虑直接自尽重开。但是会造成这么大的轰动还是有些在意料之外的，由此可见，此方世界属于求贤若渴，急缺天才的阶段，当然了，这个灵气浓度还在缺天才，那就只能是落阳这个没用的东西造成的。

“阿嚏！”

刚在飞舟上站稳，落阳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明游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眼里装满了一种名为“嫌弃”的东西。

落阳头也没回，只是反手一抓，还没退远的小孩儿就被他抓在手里进了房间。

明游看着对方坐到椅子上，有些烦躁地理直被抓皱的衣裳。太慢了，等待这个人红鸾星动然后成功渡劫，太慢了，起码如今遇到的这个落阳，不说红鸾心动，就凭他如今走的无情剑道，将来就算是看上什么人了，最终也是渡劫失败的下场。

这种效率低下的等待不是他的习惯，但是现在差不多是被困在这里，他总不能强迫对方找个人合道吧？没有感情，就算合道了也是失败的。

不管怎么看，从知道这个人走的是无情剑道，而这个时节对无情道的理解走入错误的偏差之后，明游不管怎么看，怎么算，这***都没有能够成功渡劫的可能性。

除非……在他脱胎境二重之前遇到他，并且引导他走向另一条道。

他是天道化身，近距离接触以后明游非常确认这一点，毕竟他身上是天道气息，那是规则的力量。刚重生回来的明游对这股气息还是很敏感的。

于是对于明游来说，现在或许只是需要确认一件事，不，两件事，然后这两件事会告诉他，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明游看向那个白衣无暇的剑修，问：“你什么修为？”

其实明游能看出来，但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了解不够，只能看出目前落阳是他在这个世界遇见的最强的一个人。

落阳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腿上，饶有趣味地看向那个冷冰冰的小鬼，道：“练虚境三重。”

练虚境之后便是仙人境，仙人境一重能感知天地，二重能沟通天地，那是一重能直接干涉规则的境界。仙人境之后，便是飞升。

这个不提，反正落阳这个人目前看来是没有飞升的希望的。

落阳揉了揉鼻子，老觉得有人在骂他是怎么回事？

第一问结束，明游第二问：“尊者认为，何为无情道。”

无情道，不是无情剑道。

落阳眼神略沉，这个小娃娃问的问题，越来越有水平了，而目前得知的消息，他分明是万族城外一座村庄的孩子，没有什么大的来历。可是从第一次见面，他没有那些广场上的孩子们一样的，对“仙人”、对“飞行”、对“强大”的憧憬，就像是习以为常地保持沉默，看见什么都不稀奇的沉稳。

所以落阳总想“冒犯”一下，看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表达出死水之外的情绪。

从出生到现在，落阳1200岁，他还很年轻，在所有的练虚境修士中，他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他绝对是最年轻的一个。他不是一个死闭关的人，他的修为是闯出来的，是打出来的，和人、和魔、和妖兽……

但他1200年来，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孩子。

测灵柱没有给出多余的反应，所以他不是夺舍，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但那双眼睛……初见时那嫌弃的一眼，实在是让落阳记忆尤深。

那绝对不是对一个走路撞到他的人的眼神，而是对一个旧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和失望。

但是落阳的记忆告诉他，这个才5岁的小屁孩儿，他绝对是第一次见！

那他或许需要换一种思路——明游在哪里见过的他？

恰好，明游认为他的沉默时间有些长了，把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敢问尊者，何为无情道？”

落阳想了很久，他是实话实说还是……

最终他选择，实话实说。因为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时，落阳没办法在对方身上找到任何属于五岁孩子的单纯和天真，更像是个同龄人，甚至是个长辈。

尽管有些可笑，可落阳确实感受到的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无情道，当年会走无情道，只是因为我师傅告诉我，在所有道法中，无情道走起来最快、在无情道中，无情剑道走起来最快，所以我选择了无情剑道，成为了一名无情剑修，所以你要你要是问我何为无情道，那我能告诉你的是——最强。”

明游鲜少感觉到无言以对的滋味，这一刻不光无言以对，还无语凝噎。这妥妥就是一个要杀妻证道的杀胚，就…………替他未来的道侣点根蜡吧。

从东域万族城到中域清明宗，纵使用上飞舟也需要飞上十天，但是两天过去了，眼看明游整天趴在房间窗户上看风景，一到点就跟他要吃的，一块烧饼吃一天，也不知道吃了个啥，这天落阳憋不住了，把明游叫了过来。

明游看了看空荡荡的盘子，也不到饭点儿，他叫他干啥？

“修炼？”明游眉梢一抬，满脸都是没听懂的样子。

要解释一个从未接触过修仙事宜的小小孩童是怎么坐到修为凡人境二重的，不好解释，于是从一开始明游就不打算在路上修炼。于是现在落阳问他为何整日无所事事不修炼，那他只能表示：

“我不会呀！”

明游两手一摊，非常理直气壮。

落阳看着明游，上下扫了一圈，“你不会修炼？”

明游摇了摇头，“不会。你也没教我啊！”

落阳眉心皱了起来，“你没修炼过你的修为怎么来的？”

启料这话一出，明游比他还懵，“我哪来的修为？”说完，明游看落阳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大写的【你是不是有病？】。

落阳沉吟片刻，伸出手，“手给我。”

明游有些犹豫，但是看落阳严肃的模样，还是凑过去把手伸出去。

落阳拉着小孩儿瘦小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聚出一抹灵气朝着明游的经脉探过去。游了一圈，这就是凡人境二重的经脉宽度，隐隐有突破三重的架势，但是小孩儿说他没修炼过，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修为在身，他看不出来有撒谎的迹象，那这件事情就有点大条了。

全身经脉游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丹田，在看到丹田内那把雪白的长剑时，落阳险些没绷住灵气散开了。

那把剑，远远看着就是神兵利器的威压，但是剑身上有封印，如今那把剑在从外部吸收灵气，吸来的灵气一部分储存在小孩儿丹田里，被动地让小孩儿开始增长修为。

落阳悄悄靠近，尝试去触碰那把剑，没感受到杀气，但是越是靠近，一股阴冷的森然寒气越发明显，就差一臂距离，却怎么也靠近不了。落阳有预感，这把剑的剑气，直击灵魂。四下扫了一圈，终于在剑身上找到了一枚小小的灵魂印记。

这把剑，是小孩儿的本命剑。

在明游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和一把不知来历的神兵签订了神魂契约，好在这把剑如今还是被封印的状态，不然一把神兵会直接把小孩儿的凡人身躯撑炸了。但是封印明显在减弱，未来会如何现在还说不好。

这种情况，落阳没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原本还想先让他试试能不能走剑道，现在还是不要轻易触碰剑道，在不知这把剑根底的时候。果然，这孩子是师妹命中注定的徒弟。

她想要个天才，于是就有了一个天才；她想要个沉默寡言的，于是就来了一个脾气不好（？）的。

求仁得仁。

退出来后，明游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小子，眼神有些复杂。

“你在参加六宗招生之前，可曾遇到过什么奇异的怪事？”

明游想了想，有些犹豫。

落阳道：“不要紧，你如今是我清明宗弟子，不管是什么事，自有宗门和你一起担着，只管说出来就是了。”

明游摇头道：“我不是不信宗门，我不信你。”

落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在一场“友好亲切”的交流后，明游盘腿坐在地上，一大一小头发凌乱，眼神不善，尤其是落阳心里越发惊叹。这小子甚至没修炼过，打架（？）时却下意识地用上了修为，虽然松散不成气候，但是这种领悟力和天赋真的……他都要开始嫉妒了。

明游深呼吸一口气，道：“我没有记忆。”

落阳拧眉，“没有什么记忆？”

明游看着地面，神色很平静，“我没有任何记忆，我只是记得自己的名字，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村子里，他们说我应该是冻死的，也有可能是饿死的？村长他们准备埋了我的时候我死而复生了，除了自己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村子里的人不怕我，收留了我，万族城收徒的时候，村长还把我一块儿带上了。

我的记忆只有在村子里的那一个月的，在此之前的记忆是没有的。”

指尖在扶手上轻点，落阳沉着脸沉思良久，“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教你修炼之法。”

“哦。”

明游拍拍衣服站了起来，临走前回头看向落阳欲言又止。

落阳和煦下眉眼，道：“怎么了？”

明游看着落阳沉默了会儿，道：“清明宗如果要赶我走，能不能让我回长寿村？”

落阳挑眉，“想多了，清明宗不会赶你走。”尤其是在发现这一身剑骨和天赋以后，你就是魔修都不可能放你走。

启料明游又问：“你应该不会成为我师傅的对吧？”

落阳微微一笑，“怎么？想拜本尊为师？”

“不想。”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落阳脸拉了下来，“不想你问个屁！？”

“嘭！”的一声，房门骤然关闭，原本站在门槛的明游往门外“飞”出去好几步后站稳，抬头就对上了紧闭的房门。

明游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低声道：“现在的修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说完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地一样，溜溜达达回房间去了。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但是头都没回一下。

屋内的落阳真君抬手扶着额头，甩开手上的碎瓷片。跟一个五岁的小娃娃置气，他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沉思良久后，落阳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传音符，将明游的情况说了一下，尤其是失忆和丹田里来历不明的神剑说了一下，随后将传音符放了出去。

希望师兄他们有办法吧。

①出自《雀》，唐·李峤，原文：

不分荆山抵，甘从石印飞。

危巢畏风急，绕树觉星稀。

喜逐行人至，愁随织女归。

倘游明镜里，朝夕动光辉。（如果在明镜中游览，白天黑夜都会闪耀光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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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岁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