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纤细的手挡住了剪刀。卢娜修女睁开眼,诧异地看着身边的女子。
“要在这里做傻事吗?”
她高大、冷冰冰。刚一现身,在周围简陋的环境下,仿佛熠熠生辉。卢娜修女看着她不禁目瞪口呆,看得出了神。
刹那间,她将此人认作天使、某种超自然的存在。天使可以是加百列,也可以是路西法。她美得不可方物,既能轻易潜入幽深的黑暗角落,又能飞往崇高灿烂的光明之所。
卢娜有些目瞪口呆,借着昏暗灯光,她估摸着对方应该是个贵妇人。
她有着婴儿般的白皮肤,像是长期不接触阳光所形成的。一袭轻柔的黑色长袍罩在她身上,使她比一般人显得更加高大。她的衣服上绣着纤细的花纹,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樟脑丸气味,不过全被她自身的冷香掩盖了。
她称得上花容月貌,配上纤细的腰肢,娇小的足弓。然而,她身上完全没有女性的任何特质,有点像机敏残忍的动物,这叫人不寒而栗。她朝卢娜招招手,看上去非常温柔。
“不要哭了,让我们从这个地方出去,再好好聊聊。”
金发女子指了指那道开了锁的铁门,一面亲切地挽起她的手。
“天哪,”卢娜修女打了个寒战,“你的手好冷。”
卢娜的眼睛停留在那双瓷白色的手上。她的指甲有些尖,缺乏血色。
或许有妖异气质的加成,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能轻而易举地俘获别人的注意。
就这样,卢娜被这个叫迪安娜的金发女子救下来。
“女士,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不知我能否得到您的真名?”她恭敬地轻声说。
金发女郎自称迪安娜,是修道院院长的好友。接着,后者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何故这样伤心。卢娜见此女态度温和,周围只有她们二人,便言简意赅地说出事情的大概。
“恕我无礼,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受罚?”
“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女郎问道,“冒昧一下,我能看看你的伤吗?”
卢娜把手腕上的伤痕给她看,那是晚上受鞭笞的时候留下的。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她抚摸着年轻修女手上的淤青,声音低沉。迪安娜柳眉一蹙,严肃批判这些修女是何等卑劣,何等无耻。
“那些人真可恶,如果让我看见他们的话…”
迪安娜要她告诉自己哪些人欺负过她。卢娜摇摇头,回答:“没有必要去找那些人,我早已学会了谨小慎微,一般不会被她们挑刺。除了今天这个意外,我不希望把这件事的影响继续扩大。”
卢娜把手稿的事告诉了她。迪安娜淡淡地说道:“这又算不上什么大事。她们只是纯粹想报复你,好满足无聊的支配欲。话说,你还会作诗?倘若不在修道院里,你会是很风雅的人。”
简短的一句话,表达了她的温情和认可。卢娜觉得十分受用,犹如一泓清泉流入心田。她真诚地表达了她的感激。
她会心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出于喜欢你呢,如果他们又来欺负你,一定不要藏在心里。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卢娜说出了她的名字。在遭受严酷的惩罚后,她的精神变得非常困倦,心情既苦涩又温暖。
“住在这里的种种经历,使我都快麻木了。但是,亲爱的小姐,您说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力量,真的…”
她一只手轻轻放到卢娜的嘴唇上。她那像藤蔓一样的手臂交缠在对方的脖子上。
“也不必对我用什么敬称,这样多不自在。直接叫我迪安娜。”
“说来也奇怪,我从来没有跟一个人聊过这么久。如果你愿意,或许以后我们也会成为朋友哦?”
随后,迪安娜让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修女给卢娜送来换身的新衣服,脱掉身上单薄的苦衣,让她回自己房间休息,之后的事不要担心。
临走前,迪安娜附在她耳边说道:“不要在意他们说的风凉话,好吗?”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卢娜修女垂着眼点点头。
这些年,她曾目睹过修道里无数的罪恶,已经见怪不怪。但她对自己的要求是永远不要掺和进去,她想要独善其身。对于迪安娜的关怀,她心中只有感激,还有对她的好感。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卢娜修女也了解了关于这位女郎的现状。在认识这个女子之前,她从不知道教会中原来还有这样有权有势的神秘存在。迪安娜进出修道院不需要经过任何审核,她常常在傍晚出场。关于她的住处几乎是个谜,也许她是某个世家贵族的后裔,或是教皇的情妇?
从她与众不同的高贵气场中可以引发人们无数的联想。
院长对她说话毕恭毕敬,一个名叫恩雅的年老、矮小的嬷嬷几乎与她形影不离。修道院里每个人对她都相当友好,迪安娜告诉她,自己每天都能收到不同的礼物,早就成了家常便饭。她本人却好像从来没有给予回赠。
每一周都有不同的俗家女子前来固定的客厅拜访她,那扇门从不让其他人进去。
某一天,一件事使她意识到自己对她产生的微妙情感。
迪安娜领着卢娜往前走,来到一个奢华的大厅,几乎华丽得不像修道院的风格。
一个少女仿佛等了很久,喜气洋洋迎面走来。她穿着淡紫色的俗家衣裙,是李斯特家族的一个小姐。她首先对金发妇人施礼,然后踮起脚尖,在迪安娜左边脸颊上吻一下,并柔情蜜意地依在她肩头上。她身上那种欢迎雀跃,仿佛说成是承蒙教皇光临都不为过。
卢娜只是用余光瞟到了这些,心中说不出的有几分苦涩。她的举止似乎也像迎接恋人似的那么热烈。
怎么可能呢?卢娜仿佛跟自己较劲似的想着。
迪安娜俯身抱了抱她,说:“你今天又是因为等我才等的这么久?这让我高兴不起来,有话你就提前说出来。”
“大人,不…夫人,只要你来了,我等多久都乐意。”琼小姐笑吟吟地看向她。
卢娜·斯图亚特没有卧床几天,她仍有许多集体活动不能正常参与。一到这个时候,便有人疑心她是装病而对她百般诘难。那个曾在迪安娜身边出现过的修女注意到她,对她说一个贵妇人很关心她的状况,让她晚上去二楼的大厅。
卢娜照做了。尽管她明白是谁做的这一切,可当金发美人一出现,她心里立刻欢欣鼓舞。
迪安娜穿着浅色长裙,头发松散的模样比之前看上去更娇柔。这一次她们一坐就聊了很久。
到了晚上九点一刻,卢娜告诉她自己不得不走。
“怎么了?”迪安娜仿佛并不了解她的作息规律。
修女实话告诉她:她们每天要做八次祷告,缺席一次就会被记名。她还从来没有缺席祷告这么长时间,会有麻烦的。
迪安娜却有自己的对策:“你可以说我是你的挚友,有一件私事要找你开解,而且非你不可喔。他们又挑不出毛病。”
卢娜还在狐疑猜测二人的关系。左思右想,她对她说出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迪安娜听了她的烦恼,便哈哈大笑。“那个姑娘不太注意分寸。不如说她的婚期马上就到了,所以格外舍不得我。”
卢娜不卑不亢地说:“恕我冒昧,我并没有任何不快。我只是觉得,在您和您朋友畅谈的时候应该退避,免得影响你们。”
迪安娜奇怪地回答:“我们并不是朋友。”
卢娜修女的手不断拨弄着玫瑰念珠,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迪安娜轻声告诉卢娜,每天都会有类似的女子来找她,许多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她们来找她无非是消愁解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她捧起卢娜的脸,卢娜仔细注视她的眼睛,渐渐忘却了对方话里的含义。
她的眼眸如湖水般深邃,似猫一样慧黠,更独特的是,浅金色的虹膜里映现出翠绿的斑纹。
就像金绿石的色彩。
“我知道,我亲爱的卢娜怄气了。”迪安娜坐在她身边的条凳上,低沉、和悦地喃喃说道。
迪安娜的语气略带露骨。她告诉卢娜,她们都是不值一提的人物,而卢娜才是她真正感兴趣的。她边这样解释,边扯开卢娜修女的头巾。
实际上,当她抚摸着卢娜的手时,她的一肚子委屈即刻烟消云散。同时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突然犹如野兔那样惊慌起来。她心中油然升起的哀怨令她自己不能理解,就好像诗歌中读过的情人的幽怨心情。旖旎,细腻,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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