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引已经忘了自己怎么和许闻川回到了万花川谷。
满目山黛玄青伴有几声鸣蝉与山鸟。他躺坐在竹椅上摇啊摇,试图回想起自己的不同寻常,奈何除了那占满脑海的烟火,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索性江引不再去想,侧头而去,空落落的院里有棵常青树,覆满夜色云影的树下那个男人正认真裁药,他用那白色布条束住自己的衣袖,许闻川说这叫襻膊。
“你平日生活便是这般无趣的?”
光是这几日,江引便对他的一切失去了兴趣,许闻川只会上山采药,下山裁药,然后带着包装好的药包放在竹篓里带到山下小镇去为人义诊。
许闻川听了他的话先是顿了一下,而后笑着点了点头,似有些难为情的腼腆,全然不同那日他变了个人般霸道。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的,倒没想过生活有没有趣。”
他的声音传入江引耳朵里,夜色空明里舒心如晚风使江引转身过来,侧躺望着许闻川。
“循规蹈矩的每一天,真是无趣。我都能猜想到你怎么死的。”
“我会怎么死?”
许闻川切着药材,根根对齐,一刀而下干净利落,垂眸敛光但放纵着对江引的温柔。
“闷死!”
江引鼻间有山川河谷流淌在院中空泛的清冽之味,更有他亲手制成的膏药味道。
“嗯…回想自己一生,每一天都在做自己习惯的事,再加一点喜欢,人生就会像小溪流淌滔滔不绝。”
‘咔嚓,咔嚓。’
哪怕彼此说着话,但他手中动作依旧没停下来过,动作流利干净,江引从他的指尖循到手腕,沿着手腕到手臂,白皙的皮肤,骨节分明的手,手腕上绑着一圈白粉交缠的绳带,抵着手腕处那块凸出的骨头,沿上流畅如水涟漪的臂膀隐隐青筋凸起。
手臂之上……江引看去他的胸膛,那块宝贝一般的东西着实令他心动。得想办法瞧瞧……
若是喜欢便夺来,他若是不给……
江引一时没了思绪,就这么慢慢看着走神,风潇潇吹入迷,回神抬眸一瞬却被吓得一怔:
“你看我干什么?!”
江引掉入许闻川的眼眸中,碧波春荡着夜色。也不知道他这么看了自己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偷窥模样多荒唐——这双似乎可以参透自己想法的眼眸令江引立马转身背对着许闻川。手掌撑脸而脸颊有些绯红,有种小心思被揭穿的害臊。
“江引,你也试试去找到自己喜欢的事。”
许闻川一说完却立马觉得不对,这才停下动作,他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冒昧:
“我…我没有说教的意思!我只是想,你要快乐。”
江引一顿,回想这几百年——快乐…他杀人的时候挺快乐的。
许闻川哪知他的骇人想法,凝视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自己梦中似乎见过这场面,宁静美好。如今有种梦想成真的满足和贪魇同时油然而生。
两人之间又再次沉默,院落里只剩下簌簌碎碎的裁剪,掰断的声音,它与蝉鸣恰到好处的融合,还有只有许闻川自己才能听见的心跳声,春夜莫过于此。
“对了,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江引一下站起,独留竹椅在原地空荡地摇啊摇。许闻川收拾着枯枝败叶,将整理好的药材摆放整齐时说道:
“我知道你。”
江引蹙眉,这句废话令他一时语塞。不过他知道许闻川对他没有戒备之心,更不起杀心,于是走到他面前。
他比许闻川矮上许多,与他抱起的药束差不多高,只到他的肩头,江引昂头又问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
许闻川将药放了下来,上前一步能更好地看着江引:
“你的名字如雷贯耳。”他弯下了腰,直视自己的眼眸里有碎碎的光,很是明亮如繁星。
江引也跟着上前一步,平视着这小半仙。他挑衅着将右手勾着他的脖颈处,左手叉腰,昂头娇蛮里眼底有一点狡黠的灵光,嘴角挑逗着他的上扬:
“诶…你就不怕我杀你?”
许闻川又扬起他那温柔却藏不透笑意的笑,眉眼弯弯而深情:
“怕。”
江引一怔,刚松下要放开的手却被许闻川接住,他接着上前托住了江引的腰,但手只是克制地轻触他的衣服,鼻尖处呼吸着有他气息的空气,重复道:
“我怕死,所以…别杀我。”
江引撇过头却出了岔想着——
……他颇为大胆,是自己心软了些许。
“你知道怕就好,之前没杀成不是因为你厉害…”
许闻川盯着江引,怎么看都喜欢,他的侧脸勾勒着心事。他也心知自己只要对上他的眼眸好似就变了一个人,心里头总有自己藏不透的占有和私欲,许闻川想了想自己释怀地化而一笑——
喜欢一个人自然不愿放手了。
许闻川说道:
”自然是你厉害得多,所以还请郎君大发慈悲地别杀我,在下还想多过几年这无趣的生活,还想多见你几面。”
江引耳边有他的温柔如梦,耳尖有些许晚风触及不到的温热……
许闻川见怀中江引不为所动,只好作罢:
“早些休息吧。”
许闻川重新抱起了药堆,自己走去后院。
江引怔愣在原地片刻转头看去他的背影早已融于黑夜,看着黑暗江引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心中暗想——今夜便把他的宝贝偷了然后离他远远的。
谁要与他相见,谁要他这般无趣的人生。
深夜静谧,蝉鸣依旧。夜云半遮月,印着院中竹椅的影子时长时短。
‘吱啦……’
江引拉开了房门,探头而出,一片黑夜祥和宁静模样,风里有夜的味道,是凉凉又空廖的山中传来的。
他悄悄去到小房间,许闻川把自己的房间给江引住了,于是他睡在那曾经称为杂物房的地方。
江引贴墙而鬼鬼祟祟……十分谨慎后却发现他的房门虚掩,一束夜光照进了那小小的方寸之地。江引心中有所察觉,闭眸探神识而入,却发现那竹床上空空无人,薄褥还依旧折叠整齐,老实地放在一旁……
许闻川骗他——他收拾好药材后根本没有回过房间!
江引心中一股燥火蹭的一下骤升,睁开了双眼。
他大力推开了门大步而入,里头是熟悉的药草味道,淡淡而缓神,但也丝毫安抚不了他那莫名其妙的郁闷。
江引悻悻地坐在床边看着那束夜光,身后是被弄乱的被褥,黑暗中包裹着的形单影只,恍惚间他有一种被背叛的失落……
而且心中升起一股耻辱,自己怎么这样信他的耻辱。想着恼怒,更想要离开,但江引刚踏出一步却被自己制止。
就这么离开了,有些丢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的一段故事,应该要得到某样东西作为结束才好。
比如他的宝贝,比如他的命。想通后,那股草药香慢慢沁入心脾,使自己静心下来。
于是,当许闻川迎着初升的春光悄悄回来时,他强撑虚弱,捂着自己伤痛的胸膛,也要拖着疲惫悄悄打开江引的房门见一眼他…
那床帏后若隐若现的睡颜,令许闻川发自内心的一笑。只是一眼他也心满意足地轻轻关上了门,但这轻微的声音依旧藏不住。
裹在被窝里的江引也睁开了眼,心中那股郁火更是烦闷,这人一夜未归还来吵自己睡觉。
他一气之下起了床,随意束起自己长发,打开了房门,迎面春意盎然,绿意如翡。一跃而上坐在屋檐上碧空青山,一眼无垠,心平静了许多。
托着脸,看着远方,风吹着他鬓边徐徐,吹着他卷发飘飘。
‘簌簌簌……’
过了许久,日正当头,江引听见了脚步声,他托着脸,眼睛瞥下,屋檐的影子照在许闻川落寞的背影上,他抱着自己的背篓,拖着步伐缓缓走在院落中,而后蹲了下来,不明所以地好像很难过的背影,令江引挑眉。
“许闻川,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从上而下,顷刻间似有日光打散了许闻川的黯淡背影。江引看见他的脊背一直,好像被吓了一跳后缓缓僵硬地转头而来。
笼罩着他的失落,他的屋檐,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他好像被温暖春日包围,阴暗被驱散。
许闻川仰望着日光下粉裳衣角涟漪的江引,他的周遭有一圈淡淡金辉,他坐在屋檐上睥睨自己的恣意傲然美不胜收,恣肆少年就像神明降临,神赐之他所望。
他有片刻失神恍惚。
江引也被他的目光吸入,就像漩涡无法自脱。彼此注视,他看见许闻川本就暗淡无光的眼眸在抬起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有了光芒,是揉碎的春光绮丽。
明媚阳光似乎借着许闻川的眼睛照射进了他的心里,照在阴霾上,心中出现了一层朦胧的光,不起眼但他知道。
他不满却在意着许闻川的目光,在意他是否一直注视自己。
今日的春光明媚极了。
“我以为你不辞而别了。”
许闻川睡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江引,然而哪里都看不见的粉影时还以为他离开了……于是,不知怎么抱起了自己的竹篓失魂落魄地走着。
江引不屑一顾,更是自嘲:
“屠戮的刀远离了你的脖颈,我离开了,你不应该高兴吗?怕死的家伙。”
许闻川听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自觉地向前了一步:
“我怕死是因为生命宝贵,我不高兴是因为你的离开。我不想你离开…”
许闻川直白又真诚,他不介意把自己的心意说给江引。因为许闻川错过江引太多太多次,他们总在相遇,却也总在错过别离。
若是有一日还会分别,他希望江引知道有人在期盼着他归来。
他希望有朝一日江引会肆无忌惮地自由撒野走向天涯,是因为许闻川和他说了再会。
脑海中一直回想这几日梦幻日子,江引是他无趣生活波澜不惊里的变数,落石注定激荡起他的水波,令他痴狂。
在听见江引声音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脏似乎停了一瞬,血液跟着他的声音一同流入心脏维持着他的生命。
第一次有人说着舍不得…江引心中讨厌着这份牵挂,但在意着许闻川舍不得的原因…
江引一怔,好似有些青涩,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话语,木木地说着:
“我想走就走,你留不住我。”
而比起江引,许闻川显得游刃有余:
“云聚云散皆随风,云从来不留风,但云知道风就在身边。”
江引手撑着自己的脸,目光瞥向别处,什么风云的,人话真难懂。
许闻川则不同,喜极情绪令他的嘴角扬起此生最大的弧度,他就站在底下凝望着江引,光是看着他便欢喜不已。
江引见许闻川又不说话了,悄悄瞥去,然后立刻慌乱瞥头看向别处,这傻子一直盯着自己傻笑。
江引看着屋檐如金鳞,他眼中有纠结和别扭但心中无比在意,假装若无其事:
“许闻川,昨晚你去哪了?”
他不准骗自己…江引有意无意地瞥向注意他的表情。
许闻川一怔,嘴角的笑慢慢僵硬地落下,他目光开始漂浮不定,就像山野间乱飞的小蝶。
“我……上山采药了。”
江引回眸望着许闻川,他那脖颈上深浅不一的抓痕…
片刻后,他还是随意地倒在了屋檐上,眼前天空空阔绮丽。
江引望着天空——无论许闻川是否骗了自己,反正借春光他都不和他计较了。
许闻川则捏着自己的衣袖,心中带着愧疚和不安,就像犯错的人一直罚站在日下,他等待着江引的目光。
许闻川小心翼翼询问道:
“江引,我要去义诊了,你去…”
“不去。”
许闻川心中不舍得,坚持不懈:
“那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不好。”
“那…”
这会许闻川刚开口,便遭到了拒绝:
“不要。”
许闻川想把江引带在身边,他不想看不见他。只是,江引不喜欢,那就不行。
许闻川等待了片刻,而后才抱起自己的竹篓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听见他的脚步渐行渐消,不再耳边,江引才坐了起来,看着山脉绵延,这傻子这会儿怎么舍得了。
“傻子。”
昨天忘记上传了(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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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万花川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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