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山茶花齐齐看着镜花水月，声音极具迷幻，半翦风袅中那簇簇的扑面而来，使人逃不脱又忘不掉。

“这个小家伙是比之前那些来得有趣。但只怕以后多生事端，你还是把他接回来吧。看过了明月，便不会念想沟渠的光了。”

禤乙好似自言自语，然则山茶之后，还站着一人形。它似穿着落花流水的斗篷，水纹至地，又似水逆流而上为纱。

“野心万丈海，人间难填平。那鬼不堪一击，小家伙玩玩就腻了，我知道他腻了就回来了，可你却选择出手添油加柴。”

斗篷之下发出嫌弃之意，禤乙也不恼：

“人间难填平，心满一人足矣。但倘若您不出手，想来殿下便会回来了。”

此意有些剑拔弩张之意。飘渺月色下，就连月似真非真，它们是否真在黑夜中，好似也在梦中，一切亦真亦假。

月下一花一世界，一花一只眼。

那人摘下了兜帽，显一双金乌眸，高贵的堕落神性缭绕着她。

“嗯…小家伙处理的法子比以前多了一些人味，人味是最优柔寡断的烟火气。”

禤乙一怔，呵呵一笑，鸠迦又道：

“那人身上的破石头太刺眼了。”

此话一出，有几朵花充满迷惑地看向了鸠迦，她眉间额饰一点莹，与花同水光色。

禤乙转来，面具飞起幻为人形，儒雅高贵：

“这人间山静日长小模样……有人很喜欢。比如那位夫人，又比如我的娃娃，镇心石兜兜转转数千年，这小半仙不会是唯一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有山茶跟着两人对立，鸠迦见他温柔翳翳而乖戾。

天地唯大，其欲不灭，邪贪嗔痴，化为魔心。

天地无尘，其心负咎，豁落制威，以石克心。

鸩迦刚要开口，蓦地！镜花水月乍破金光，镀红辉一层，杀光一掌震碎百花凋零，漫天红白碎碎纷飞，鸠迦禤乙连连倒退！

声音大方亮彻：

“哎呀，千万时年苒苒过，有缘只道再重逢，万里红竟在魔界这破衰地方逢见昔日女娲祭司，哎呀物是人非，哦……物非人非。”

只见红辉如风轻旋，化出红裳华服，钱夫人妖媚高傲地悬坐在镜花水月上，趾尖涟漪其上。

龙瞳一扫，红辉夺目：

“还有禤大人，哎呀，真真感概都来不及，诺诺诺这一个两个的可不都是旧友嘛。哈哈哈哈哈”

石榴花色的指甲对点着四个人头，黑暗里，还有一个少女一个瓮乖巧地笔直站着。

龙瞳中轻蔑不减，多增神界圣洁。

禤乙的面容逐渐淡出，脸上挂笑是最后消失的印记，无面的他逐渐朦胧成梦不清，微微一笑挥袖，漫天花碎倏尔间成花一朵，护住了身后那两个小友。

钱夫人见势，噗嗤一笑——在魔界装什么护犊子的感情。

鸩枷眼中深邃暗色：

“旧友难述怀，旧情忆别昔，阿红还是这般……”

‘呼！’

一瞬压迫红风扑面，鸠迦指尖刚起，但手还未来得及抬，钱夫人便已贴面迎上，她华丽自傲地抬起鸠迦下巴，语气轻佻而凛凛：

“知道我的脾气，还动我的妹妹。”

禤乙默默向后退去，眼下已轮不到他的戏份。

万里红收起了花花游世的做派，瞳中深邃暗红，警告着鸩迦：

“玩弄众生，亵渎诸神，烂肉沉疴对人间胡作非为，惹得四海苍生痛哭深…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

红辉金眸的龙瞳对上金乌三转的蛇瞳，杀意对峙，山河破灭的震颤一触即发。

来自上古神族的太古之灵力……鸩迦扬笑不以为然，叹气一声，好似多有无奈。她望向万里红的仙人泪，眼里淡漠。

点指化气消散僵持局面，食指点了点金银夫人的指尖：

“给您赔罪一声，就当别来无恙的旧友重逢。”

鸩迦端得谦卑有礼，面上却是妄为地更加上前一步，眼中魔翳缠着龙瞳不灭。

“姐姐！”

龙蛇一息起陆便是地发杀机，两人针锋相对，死场难压，耳边珠翠铃铃，换金银夫人一笑了之，她看向鸠迦身后的那乌鸦精。

“前缘风尘未开一朵，现身情缘一簇簇，若是山花插满头，往日旧游无处寻。”

处处带花，字字诛心。

‘嘭！’

金银夫人直戳到鸩枷内心，她不再顾礼，直接阴险抬手朝金银夫人腹部迅猛出掌！带着个人恩怨地反手就将钱夫人逼至倒退数尺！灵力一出，幻境动荡，此掌令金银夫人内息起伏不定。金银夫人含血在口，来回品味。

她慢吞而下，勾起口齿朱红明媚，笑着恣意游衍！

“呵呵呵呵！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不该碰的勿碰，不该妄想的勿念！”

“我若真念真碰，天地奈我何？”

“你入不了天地的眼。”

鸩迦听完，怒火中烧！在此刻偏执欲再下一掌！眼前突显一瞬花瓣扑面，绚丽梦幻！鸩迦耳边沉静梵音缓缓潺潺入心流：

“别落了她的陷阱。”

禤乙身后山茶如苍树一般高，花光照彻幻境，使人沉沦。鸩迦收了手，眸中金乌转转……摩挲着指尖，自省自己心浮不定。

万里红看着眼前花，挥袖一扇，幻影散去，眼前一轮人间月皎洁明媚。

她一身华服立人间，金玉繁华奢奢，珠链坠地。

收拾好心情才入破败的老庙，华服立在其中如一滴奢华的烛油：

“瞧瞧，你倒是比我华贵多了。”

万里红站在神殿里，眼看神像哪怕坍塌，鸮也自带神辉。无庙亦是神明，神明不会因为人是否供奉敬拜而偏爱，天地爱万物，她亦是。

“姐姐，别打趣我了。”

鸮坐在蒲团上，羽翼垂地，弱弱糯糯，令人心软。

万里红眯着眼，龙瞳金辉隐隐，珠玉泛起铃铃清响，回荡月夜里。她上前抱起了鸮，小家伙蜷在自己怀中：

“以自己换众生的蠢法子，你还不够格。”

“嗯……”

她深情温柔而强大的气息包围着自家小鸟。

“以后，别让我找不着你了。”

“姐姐…”

万里红抱着她踏出了庙，侧身望向高高戏台，眼中碎碎鸷光—这一出好戏……戏台上幕布破碎，老庙里还有一股烂泥巴和一阵梦的味道。

“禤乙！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咎癿利爪撕破了花影，禤乙人未动而花已转身看她，他抬头无面看着鸩迦，他在看鸩迦的反应。

“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鸩迦勾唇，扯下了鬓边金辉白牡丹，揉捏着花枝，它在手中腐烂：

“你说得对，要去接小家伙回来，若是像你一样玩疯了不知天高地厚，这就不太好了。”

咎癿气急乱跺脚，她看了一眼熙，计从中来：

“姐姐！让我和熙去接小殿下吧！”

幻境白月清辉散落，星屑如天霞倾泄而下。鸩迦大手一挥！夜幕不再，晚霞璀璨！魔殿千佛万神睥睨着他们，青铜盘在脚下掠过凛凛鸷光。

“别伤了他。”

鸩迦话一出，咎癿便抱起那紫金瓮，咧嘴而笑，乖戾而明媚：

“不负所托。”

月夜下花絮飘满了山头，风后过夜开满了野百合。一簇簇很多很多，多得布满山坡，一朵朵很大很大，大得花香四溢吹作人间百合香。

那一夜似乎从人间被抹去了，眼前村民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许闻川便在花香中苏醒，耳边欢声笑语，人言人语层层叠叠，他眼中装满惺忪的春光，看着熟悉又模糊的房梁时起了身。

许闻川披着发坐在床边，眼色润润铺光。眼前阳光像布被撕裂成几匹，一条一条的。门外的欢笑愈发清晰。

他下了床，站在门外，他竟怀疑眼前是一场美梦——

江引站在人群中被梅娘，丁姑等人围绕，在懵懂中享受着被人在意。

大娘看见了许闻川，默默给他行了一个礼。

江引抱小孩的动作谨慎，大娘便教他如何用僵硬的姿势去仔细地托住小小脑袋，再用左手托着身子。江引低头逗着她，脊背僵直而笑眼弯弯。

束发的发带随风微微飘扬，春光下，江引身边有一层朦胧的梦辉。

‘这么可爱的魔哪来的？’

许闻川的面上尽是幸福的宠爱的痴笑，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欢。

“小郎君！”

晴纱跳到了江引身侧，她眉间仙人泪愈发明显。她用手肘怼了怼江引，而后用眼睛指了许闻川的方向。

江引看去，耳边一句：

“谢谢。”

晴纱侧头悄悄说着，那一夜后梅娘她们也都安全了，幻境依旧是秘密，她们依旧是她们。

只是娘娘不在了，现在她们会靠自己的力量守护幻境。

“啊……嗯。”

“我……”

江引有些腼腆地难为情，他望向许闻川，但许闻川这个白痴只痴痴地像出了神地望着自己。

“哈哈哈哈，她叫归川。”

“我取的。”

晴纱用食指指着自己，十分自豪，她现在大概体会到了梅阿娘的感受，循天下女子的血脉就能回到同一条母亲河。

“很好听。”

与此同时，一道齐声的还有：

“孬孬！！！！”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亮女音，回荡整个山谷，庙前古树簌簌叶声陪衬。

江引下意识将归川的耳朵捂了起来。巡听四周，他怕归川吓着，还颇为熟练地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背。

归川眨巴着圆瞪瞪的大眼睛看着江引，对上这双干净如天池的眼眸，不好意思的江引回给许闻川一个腼腆的笑。

许闻川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脊背则突然像紧绷的弦，僵僵地转过身。

“师姑……”

一道风影吹过，江引抬头眺望见一个逍遥人影落坐在了庙门门脊与树之间，她腰间别着一个别致的小酒壶，耳边一枚符，窄袖清爽直袍配了一件绣字半臂比甲，头发散着碎碎鬓发，簪着一只剑。

她笑起的眼角皱着故事，但眼光清亮澄澈，豪爽性格单腿跨在脊柱上。

豪爽收腿，一跃而下：

“快给师姑看看我的宝贝孬孬最近……”

不惑夫人热情地张开双臂拥抱着多年未见的师侄。

“师姑，我很好！嘶……”

不惑夫人触碰到了许闻川的背，他下意识地倒吸半口凉气而后在局促之下瞥见江引，把那剩下半口疼痛愣是给吞了下去。

他还观察到江引眼中的打趣热闹，唰的一下！许闻川白皙的面容像开了花般绯红不已。

“你瞧瞧！”

许闻川急忙将不惑夫人拉到旁边。

“师姑，不是说好了人前不叫孬孬了！”

在不惑夫人眼中，许闻川小声商量就像撒娇一般，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好好，孬孬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闻川又瞥了一眼江引。

“你郎君的小字有够可爱的。”

晴纱捂肚大笑，江引一听，听出了她的嘲意，轻哼一声，把归川塞回了晴纱怀中，快嘴反驳道：

“你才可爱。”

然后一顿，才迟疑道；

“可爱是什么意思？小字是什么？”

燕过无声……晴纱呆了一瞬，看着江引歪着脑袋思考，他的样子便可爱至极，捂嘴笑道；

“人间的父母宝贝着自己的孩子，为了让他们无病无灾，也是让鬼怪不惦念自家孩子，就会取一些好养活的小名字，比如什么狗蛋，二毛。不仅如此，喏，庙前那棵古树还有人认作养父母，它都有好些个干儿子，干女儿了。想来这么多年，应该都是树祖宗了，族谱应该都有厚厚一本。嘶…我也得好好想想，给归川一个小字。

好不好啊归川。”

江引听着恍然于心，心中感慨道：

‘许闻川是在父母期盼下出生的……’

“孬孬……”

江引回味般念着，而后恍然，握拳抵唇掩笑道。

江引晃了晃脑袋，稍稍歪着脑子想着可爱…可爱——他脑海中浮现了许闻川的模样。

江引眉眼弯弯，无师自通，这大概就是招人喜爱之意。

许闻川听见身后碎碎欢然，耳尖立即噌起灼烫，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无奈小声哀嚎：

“师姑……”

只见不惑夫人抱着小银婴孩哧哧逗笑着，全然听不见许闻川的幽怨。

宝宝，你好可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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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他的孬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