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江引马不停蹄朝着烟花绽放处逃跑时…
“还要继续前进?小殿下,莫嫌我年老啰嗦——外头的世界可不比魔界来得美妙。人间很危险,您会没命的。”
鸠迦站在远处桃花月下,与他隔空喊话。鸠迦语气里透着一股淡漠从容,双手交握间冷肃的风从二人之间吹过。阴冷幽毒的眼睛与这里形成最可怕的反差,她倚靠在树上,她以高贵的姿态睥睨着小家伙。
江引一愣根本无法理解她真正想说的…
寒风从他们之间不断涌过,两人之间隔着腥风血雨。
见小家伙并不理会,鸩迦眼中深邃血色浓郁…淡淡语气,强者口吻:
“别让您的吉辰变成您的祭日。”
江引一笑置之,自顾自地走远。他捂着心口愤诽,就算死他也不要死在魔界!死在什么烂泥沼泽里,死在什么山鬼精怪嘴中,他也心甘情愿!
他执着背影,让鸠珈默默摇起了头。
看来小家伙想体会一下不听劝的下场…
她半阖竖瞳,狠辣腥红。
岁安城里热闹非凡,有灯在天,游龙行云楼阁间,藤鱼在岸,空气里有糖葫芦和香火的吉祥喜庆。
江引入了城,他像孤立无援的狼警惕着一切生灵,躲避着一切,他身上的血污显眼非常,一路上大家的目光令他不适,像是鸠珈无处不在的眼目。
他的损伤非但不显苍白,反而使他他的长发撩人遮他面容半色秾丽,粉裳晕绯红似桃花沾染半盒胭脂浓郁,江引就是行走的美人图,引人魂魄入卷。
江引乏力地见街头热闹非凡,而自己身处人海之中就像一只苍蝇混在了花丛中,自由又肮脏。
他茫茫走着,人如影绰绰,如幻泡影,迷幻看不清。
突然!他整个人一哆嗦!紧紧的视线低下看向胸前,有只手抵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他双手的利爪慢慢显现之时…
“公子您受伤了,若您不嫌弃,可以用我的帕子擦擦…”
江引一怔抬头看去,有个姑娘害羞又腼腆递给了自己一条素帕。他眼中深邃幽色,审视一番后他还是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自己…刚杀完人。
他低头见自己全身血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江引小心翼翼垂着头伸出手。接过手帕后,那女子点了点头:
“不谢!…不谢。”
那位姑娘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她对着他的眼眸忘了呼吸。不假思索地回答时,而后又回想起什么,回落到自己的身份和仪态,又害羞地重复了一次。
“这块手帕虽不合礼数赠给了公子,但公子不用放在心上。日后公子就…就烧了吧…”
还未说完那女子便被女仆拉走了:
“小姐,祭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快去吧!”
江引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匆匆离开了。模糊的匆匆背影就像她不曾出现过,只是自己梦了一场。
他看着手中素帕,柔滑如水云,他很是喜欢,又怎么会烧了?
江引不再多想,他继续走着,他接连穿过蜡烛风灯,穿过人海涌动,大街地上影子跟着攒动。江引瞥见了一处高台矗立,他被人潮包围,而驻足停留。
他仰头看去,凡人带着神官面具在月下烟火下,跳着舞蹈,光怪陆离的模样,一曲作罢,一香燃尽,全城百姓跪在高台下,虔诚跪拜来年风调雨顺。
这一切都隐秘神圣,让人心潮澎湃。
而后便是今夜重头戏,上头神官故弄玄虚,好像在降伏镇压什么…高台莲花上还站着数名小仙童。
江引默默退回到了人潮外,瞥见牌子上写着,五鬼煞人间。
他摇了摇头从高台旁走过,穿过热闹大街,最后远离人群。
拖着疲惫不堪,自己抱膝坐在小巷子阴暗处,这里的光只在他脚尖处点到即止。他像小时候躲在幽冥里,不想被他们发现。
此刻他才敢松一口气。
卸下戒备,体肤直白地感受到血顺着胸膛,顺着脊背,往下流。
寒冬抵不过失血的寒颤,他将自己拢得更紧了一些。
就像一朵破败的桃花,落在无人角落,坠落时最美但无人在意。
今日的繁华人间,他有幸路过。
‘嘭!’
天空中,黑夜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璀璨,烟火在天绽放,夺目的光幻如梦。
江引颓唐地抬头,在楼阁屋檐的缝隙中看着如霞光的烟火流泄天际万宇。
此时的江引,纯然如春,他如新生的孩童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澄澈双眸里流霞溢彩。
身体破破烂烂,眼前乐乐陶陶。
这堵上性命的决定让江引第一次拥有了奇妙的情感——他明白了这是希望和期待。
眼前的美好让他充满稚气的以为自己可以逃离那片地狱。
这是他第一次快乐——仅仅见过美好就已然知足。
与江引蹲在阴暗角落不同,鸠珈光明正大地站在月色花灯下。她缓慢且从容地在屋檐上行走,蛇尾蜿蜒曲折,上身傲挺高贵。
她的手抵着下巴,睥睨着欢乐场,天真的人类脸上纯洁的模样令人窒息。
她用指尖点了点脸颊,松开了禁忌…竖瞳冷戾转而兴奋血红,她露出自己的獠牙,看着无知弱小的蝼蚁。
‘嘭!’
绽放声怦起,江引立即捂着耳朵,他在静谧中享受着人间欢闹,只有这一刻属于自己的同时,身体上映着人间。
捂耳透入的声音闷闷他听不清,但江引感受着快乐一同沉沦。
过了良久后他尽兴地松开了手…他的耳边像强风灌耳,突然一切恶嚎猛地朝他涌来!
他的耳朵灌入四面噩耗,惨叫戾戾: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岁,是岁…来了!”
“救救我的孩子…噗!”
江引似五雷轰顶,错愕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动…他拖着戒备缓缓走出巷子…
“啊啊啊啊!救…”
一出来江引率先听见扑面的惨叫,立马就是突然倒下,死状凄惨的人。
血红眼眸在两人视线对上一刻,让江引不自知的倒退一步,他无法想象因而不知所措。
“啊啊啊啊!呃!”
接二连三的凄惨声,让江引脊背如针扎痛楚无法自动。
他拔起腿,冲上大街,眼前一切令他呼吸一窒,双瞳震颤…
成片如浪涌的人潮,逃难着,朝四面而影侍如蚁窝顷刻搅覆所有凡人。
眼前满目——突如其来的屠杀始料未及地降临了。
天上烟火依旧,地上人间如同炼狱,世间一片生灵涂炭!
黑影团聚的地方,血肉横飞肆溅!人如蝉蛹剥皮抽肉,人如潮涌前人被后人踩踏。人骨堆积处如他路过的高台伫立。
“疯了吗…”
江引眼球上印着炼狱,脚步拖着绝望,逆流而上去靠近影侍。
幽冥堕入人境,吞噬一切暗涌,释放一切灾祸,四处逃散的人惊恐万状,死相最后尽是绝望。
昏暗阴郁,血腥充斥整座城市。
逃跑的人冲撞到他的肩膀,他无力站稳,倒坐在地上,一脸苍白…然后他感受到了冰凉的雨水浸透自己的冰透脊骨。
他看着天,在绝望无力中看见黑影之上月光依旧。
他呆滞哑茫地望天,想问神明在哪?
神界不是要保护苍生,庇佑人间吗?
神呢?
他只瞧见站在那高处的鸠迦,不可一世地睥睨整场屠杀,她像个看官,神情淡淡而入迷。
也在此时江引感觉有冰冷刺骨似珠粒的东西滑过他的鬓角,从头顶润入发,滴了下来。
他伸手手掌朝上接住,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掌心,他定睛而惶恐!
仰天而去,面上也随之沾染了些些许许的血痕交错。
红色的雨滴,水汽里弥漫的全是人腥味。
江引的手开始颤颤抖抖,指尖开始发白冰凉。
下血雨了…下人肉雨了。
意识到恐怖的江引慌乱无措地在胸前胡乱擦拭,可是粉裳上血滴越来越多,多到如春雨纷纷绵绵,多到晕开染色不褪。
“不要,不要…”
在人声诡异,戾声鸷叱中江引听见了熟悉的淌水声,他停下了手中动作,倏尔抬头,眼中窒息的恐惧瞬间凝聚向鸠珈。
她的上手拿雨伞高雅多魅,腰腹的手交握置在腹上端庄大方。
蛇尾滑过血肉,伞上滑落血珠。
她的竖瞳冷睨江引,好似不满他的颓废。
她撑伞仰天看去,感叹喃喃:
“殿下的生辰确实是个吉辰良日。今天是人间除夕,凡人讲究除岁去秽,迎新春将至。人们会在这天团圆美满,春之至,这是我送给殿下除岁之礼,也是迎新之喜。”
人间盛世芳华让鸠珈失了耐心,况且她给过他机会了。
失去耐心的她选择用一场毫无人性的屠杀来结束一切。
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危险。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
“小家伙,我们回去吧。您的生辰也就要开始了。”
伞上嘀嗒落珠声,血珠敲在江引的头顶,好像在鞭笞他的傲慢。
视线中千堆万垒的尸体攒聚在江引瞳孔之中,他的眼眸似无尽深渊将眼前景象吞噬入脑,他挥之不去。
“杀人诛心,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啊…”
江引喃喃自嘲。
人声鼎沸,血海荡骨,黑雾弥漫整片天际,笼罩死亡不尽。
江引转头冷笑,看向惨烈尸体时,他突然发了疯似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像个发病的疯子,眼中疯狂,偏执地用手指指着某一个地方,那里聚拢着四五具尸体交织融合成的尸堆,里头的人难以辨认。
可是,他还是看清楚了她…是送给自己手帕的好心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引的一切理智在此刻分崩离析,他笑得愈发狼狈,愈发疯鸷。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般对待自己,残忍到剥心不够,还要将自己撕烂。
他指着她早已青紫可怖的面容,早已扭曲无人形的身体继续笑着:
‘公子,你受伤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忆时他笑到眼中含泪,笑到疯鸷不已。
他捂着肚子,捂着刺骨冰冷,直至笑到冷眼哑然。
起身拖着身体来到那个姑娘面前,她的嘴巴吐着污秽,白眼死疴。
脚下清脆一声令江引垂眸而去,他踩到了神官的面具……
再抬头,那个扮演神官的人已成尸块,羽服破碎。
神已死……
这里成为了神不会赐福,只会畏惧的地狱。
江引笑得眼睛明亮,笑得死气阴寒。
‘公子,烧了就好。’
他将素帕覆在她的面上,是他这个瘟鬼将自己的不幸传染给了这里。
他们用一城人的命在告诉自己:他们屠戮弱者轻而易举,留下自己,只因自己有所利用。
江引缓缓抬手,手覆在素帕之上,她的鼻尖之上。
手下火光肆起,江引退后一步,看着这摊腐烂灼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哼。”
他眼中带泪,眼中火烈如噬,捂着自己的胸膛笑到快断了呼吸……
自己愚不可及…
天空中,全城里,烟雾缭绕。
自己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自己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想着逃离他们的手掌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他颓废地跪了下来,这一切残忍得他无法想象。
他看着黑影将他包围,但也不再反抗。
鸠迦趁此机会削弱了他的傲慢,削薄了他的天真,将黑影塑成千百锁链!一并朝向他!
江引准备接受自己的不堪时,耳边一句童音入心震慑:
“太微焕焕,借光……借光抟灵风!”
黑雾瞬间被灵风吹散,这一股弱小的灵力,一股僵窒使鸠珈一愣,她半眯竖瞳转头看向风来之处。
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孩,他双手相握,两指合一抵在自己眉间!
他的童音让江引缓缓抬头瞥去。
小孩披着青黛色的斗篷,兜帽罩住了他半张面容,他带着神纹面具,四分五裂的残缺。
许闻川表面看似冷静,但仔细看,他的指尖已经僵硬到抽搐。
他见过灾厄模样,但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眼前鸠珈似蛟非蛟,似蛇非蛇,她高大骇然,蛇身如天柱伫立,蛇尾如神矛利刃。
鳞片如流光倾泄,沾血而窒骨冰凉。
许闻川入山不过三年,领悟的法术十指可数,他见女魔头朝自己而来,泪眼汪汪却强装镇定,鸠珈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敌进我退,敌退我止——这是师父教授的第一口诀。
鸠珈半眯双眼思忖着——还有人没死。
她看着小鬼陷入一瞬沉默…
自己动手,浪费…
黑影动手,多余…
不过一只蝼蚁罢了。
她不再理会,想要继续驱使黑影,变幻如绳捆围桎梏住江引,但也就是这一瞬犹豫,又给了许闻川一线反击时机!
他利用自己的矮小敏捷,来到江引身边,脱下了斗篷罩在彼此身上。斗篷下二人对视,江引颓靡地抬眼看着许闻川,他两眼茫茫如雾……
神官面具……是神吗?
狭小阴暗的地方,两人的眼睛是彼此最光亮的地方。江引还听见了他的心跳……
他要做什么?
他唤法之音,在江引耳边:
“天灵地秀,山河神明,承我之愿,隐我之形。”
一瞬间斗篷瞬间消失,鸠迦挑眉一看……隐身密法,天地门的小东西。
她冷笑一声,这老不死的门派真是冤家路窄!
我今天掉了一边耳机,希望你们不会。(捂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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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血洗人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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