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擦掉额头的冷汗,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他起身顺着声源找过去。声源果不其然就是从对面传过来。
他忍着困意敲门,片刻,门"咯吱"一声被打开,空调的冷气迎面扑来,好日子的声音豁然变大。门后站着个光着上半身的寸头少年,严严实实挡住了身后昏暗的的光线,此时正皱着眉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
安北看着眼前比他还要高出一点的男生,微微愣住。
白天老太太说他多大来着?17?这个头怎么就这么高?现在的孩子都吃激素长大的吗?自己身高179,这小孩儿得一米八多了吧?
安北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也只是想提醒下叫他小点声音,这会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尴尬,少年微微垂眸看着他,也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安北片刻就回过神,他说,"麻烦小点声音,已经两点了。"
少年微微点了下头说:"知道了",直接关上了房门。
安北看着眼前毫不犹豫就关上的门,摸了摸鼻子。
啧,小屁孩还挺拽。
Dj版好日子,品味也挺独特。
音量减小了,但依然隐约能听到一点,不过没关系,在很多个难眠的夜里,他都是开着白噪音的音频入睡。,微弱且嘈杂的声音反而能更好地让他睡着。
他再起身时已经天光大亮,他是被晃醒的。阳光透进薄薄的一层窗帘肆无忌惮照在房间内。安北抬起胳膊挡着眼睛,心里叹气要重新买个遮光窗帘。不然以他平时的阴间作息,估计会更加入睡困难。
他想起昨夜的梦,今天的这个时候,牧遥可能已经在念誓词了吧。
他打开微信,果然看见牧遥发来的十几条微信。
-你真的不来我的婚礼了吗?
-老周他们都来了
......
-小北,其实我很希望你能来
-小北,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对不起,小北
这句对不起如果是外人看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这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安北盯着"兄弟"那两个字,眼眶发酸。
去你妈的兄弟。
那层窗户纸,到底是没有机会捅破。
-
接下来的几天,安北无所事事地在小城游荡,找到一个合适的角落窝着,在本子上描描画画。
他经常去河粉店后面离着三条街道的烂尾楼。
这是这个小城唯一一座高达九层楼高的烂尾楼。它的天台看夕阳视野极佳。
看着那颗巨大、火红、明亮的太阳把半边天染成绚丽的绯红,像天上悬挂着的又一片橙红海洋。
是华丽的落幕,带着点未完的遗憾和颓败。他喜欢这种泛着华丽颓败的遗憾。毕竟人生处处是遗憾。
他在这里已经画了好几天落日,就差一点点就能完成这幅《落日坠海》。
还没到黄昏,他沿着街道慢悠悠逛到烂尾楼。
他按着惯例坐在了天台围墙的边缘,把腿耷拉下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得很远很远,更远处的船只和礁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更远的海岸线。
这里没有视线遮挡,就是坐楼边上有点不安全。
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他坐这是要跳楼呢。
无所谓,管他呢,他在这呆好几天了,没人看见他,正常也没人往这边来。
安北不恐高,也不怕一屁股没坐稳摔下去,反而还挺享受这种阎王就坐身边看着他画画的感觉。
他把腿垂下去刚舒舒服服地打开画夹,把颜料都掏出来摆好。
本来不用跑来这里很多次画的,可是他还是觉得这样更有仪式感,画出来效果更好。
看着即将画完的落日坠海图,他心里很兴奋,随手拍了张发给发小费然。
-北子新作《落日坠海》。
对面很快回复。
-牛啊北子哥,这幅又能卖个好价钱。
-!!!等等,大哥,你坐哪画呢????
-你是不又爬楼边上了?!!
-我看见你脚底下悬空了!!!
-你别吓唬我这小心脏,要不以后再也不放你一个人出去玩!
安北有点心虚地发了个语音。
-“没事,就剩一点就画完了,我坐的可稳了。别怕哦。”
费然也语音回复,语气很暴躁。
-“你哦哦哦个大头鬼!离得远我管不着你!以后你别想再一个人出去玩!你走哪我都跟着你。”
安北听完这条又自动播放了下条,费然的语气低落下来,满满地担心。
-“哎,我管你你也不听,你小心点别让我惦记。”
安北快速回了条,“安啦,别担心费小然,我补完最后一点就回去了,我会小心的。”
安北放下手机,轻轻拍了下手,"OK阎哥,万事俱备,咱们现在就等太阳落山。"
"你法力无边能不能让它快点落山,今天估计这幅画就画完了。"安北有点迫不及待想画他的画了。
"什么?你说你有点舍不得我?"安北笑起来,又说"没事,之后你想见我也不太难应该。说不定哪天我就——"
还没等他说完话就被楼下伴随着乱糟糟急促的脚步声的大声呼喝吸引了注意力。
呦,今天这地儿还挺热闹。
他低头看向楼下。
安北视力很好,看见不远处一群穿着校服的少年追着一个玩命往前窜的马脸黑猴儿。
不良少年打架?
啧,希望别往这个楼来,自己这个画差一点就画完了。
可事实不遂人愿,黑猴可能慌不择路,偏挑了这个楼。没过一会他就听到了这个烂尾楼里不断回响起来沉闷的脚步声。
"你他妈有种别跑!"
"操!这小子跑得还真快!"
"他往楼上跑了。"
"追追!今天务必抓到他!"
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在喊什么,但他听见了脚步声很快就出现在了身后。
安北叹了口气,今天这画注定画不安生。
不过......画画哪有看热闹有意思。
黑猴在前脚踏进天台那刻被人狠狠扑倒,两个人以十分亲密地姿态相拥着滚进天台就是一阵厮打。周围厚重的灰尘四散溅起。
紧跟着追上来的几个校服男生也没注意墙边还坐着个看热闹的,冲上就先是就是一顿乱拳。
安北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成年人,最信奉的宗旨就是明哲保身不多管闲事,不当热心肠的好人劝架。再说高中生打架,那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安北分辨出来了这几个就是经常在海边看见的少年。
没别的原因,真的很好分辨,光是通过发型就认出来两个,红毛、锅盖头。
倒是没看见住在对门的寸头少年。
不过挺奇怪,这种不良少年打架的事情居然能少了寸头。
明明看起来最刺头儿不好惹。
第一个把黑猴扑倒的是那个话最密的圆脸,还有个小胖子之前没见过。
"叫你偷拍!”
"你可真是个死变态。"
"妈朵打死你个狗东西!"
"行了。"天台口传来一句。
这几个少年骂骂咧咧地却还是停手了。黑猴捂着脑袋爬起来蹲在地上。
最后这两个字安北很容易就听出来了。
呦,老大来了。
果然,他就说这种事怎么能落下江溯。
老大肯定要压轴出场啊!
寸头老大应该是慢悠悠跟着走来的,不像这几个揍人的少年连跑带打人,这会呼哧带喘的。
江溯走进天台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墙边看热闹的安北。
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淡淡地看着安北。
剩下几个少年也发现不对劲,脑袋都朝着安北这边扭了过来。
还是被发现了。
连带着蹲在地上的黑猴,六个人十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安北。
那眼神中包含着疑惑,不解,凶狠,气愤,惊讶等等等等情绪。
就是没有聚众打人的心虚。
安北觉得自己要是不解释点什么没准下一个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安北摊了下他画了一半的画,"你们继续,我也听不懂,我来画画的——哎!刀!!!"
他眼看着原本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黑猴突然暴起,手里一道泛着银光的弧度朝着旁边的圆脸扎去。
那是把刀!
安北最后吼这声险些劈了个叉。
打架就打架还带搞偷袭呢?!
他一颗老心脏差点从嗓子眼直接飞出去。
都舞上刀了,这群十七八的少年都玩这么疯的吗?!
不等他这颗老心脏从嘴里飞出去,就见一旁寸头一伸胳膊就握住了黑猴拿刀的手腕。
这下捏的劲应该不小,黑猴"嗷"地一声痛得卸了力气,那把水果刀"当啷"就掉在地上。
一旁几个少年吓得愣住,冷汗都下来了。
寸头一句话都没说,冷着脸,只单手提起了黑猴的后衣领子狠狠往墙上掼去。
墙上的灰顿时扑腾起来,等那灰落了,安北清楚地看见墙上的两道血迹。
就这一下,黑猴痛得连哀嚎都没有了,捂着自己的鼻子和额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安北也跟着一阵脸疼。
"溯哥,溜仔是不是晕了?"小胖子蹲着把黑猴手机摸了出来。
"装的。"红毛把那把刀踢远"阿溯收着劲呢。"
江溯不置可否,一撑胳膊,背对着外面坐在了安北另一侧的围墙边上。
"溯哥,我们把照片都删完了。"锅盖头说。
"他妈的,溜仔这个人渣不光拍了苏萌萌,还拍了不少别的班的女生。"圆脸气愤地又踢了黑猴一脚。
"录像了吧。"江溯说。
"录了。"红毛扬了下手机。
江溯“嗯”了一声,点了根烟,瞥见不远处的画家正一手抱着画夹子,一手飞快地画着,还时不时瞄他一眼。发丝被风吹得糊在了画家脸上,画家只草草归拢在耳后。
江溯早就发现画家经常在烂尾楼这一个人坐在天台边上画画。他不太懂搞艺术的人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不过他胆子倒挺大,也不怕摔下去。
安北继续抬头瞄他刚选中的模特,就对上了模特直白看过来的目光,正眯着眼叼着烟肆无忌惮地和安北对视,微蹙的眉间写着不耐,面上还带点刚刚打架时的匪气。
对对对,这个表情完美!安北心底雀跃。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偷瞄变成了光明正大地看,笔下动作不停。
烟头微弱的火光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天台的风有点大,把少年的白衬衣吹起了弧度,他身后未尽的金红余晖还倔强着不肯与黑暗退让,于是给天台这道身形的剪影朦胧地勾了一层金边。
江溯莫名心情有点好,把烟头屈指一弹,准准地弹在地上装死的黑猴脸上。
黑猴被冷不丁烫得抖了下。
"别装了,赶紧滚,再让我们发现你偷拍,就不是今天这么容易就过了。"小胖子说。
黑猴跳起来捂着鼻子就跑了。
大半个夕阳已经消失在了海平面。天空仅存了最后一点猩红的余晖。
江溯没急着走,很快太阳已经落山了,周围彻底昏暗下来。
画家那边亮了手机灯,正窸窸窣窣收拾东西。
"走了。"他跳下围墙对着几个跟班说。
安北听着那群少年下楼,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阎哥,那咱们明天见。"
安北没画成落日,但看了场热闹,还很意外画了幅更满意的画。
虽然他根本到最后没搞懂这群少年到底为什么围殴那个黑猴。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今天这幅画满意程度目前排在他来到这个小城后画的第一。
还得是画少年啊。虽然是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也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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